义庄腐朽的木门在风中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林深的手掌贴上那口黑漆棺材的瞬间,掌心契约纹突然暴凸如活物。暗红色的纹路在苍白皮肤下蠕动,像无数条渴血的蚯蚓。
"怕了?"陆燃的声音裹着夜露的凉意从身后传来。他戴着黑绸手套的指尖捻起铜灯芯,尸油燃烧的幽蓝火苗"噼啪"炸开,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扭曲成傩神吞鬼的壁画,在斑驳墙面上张牙舞爪。
林深喉结滚动,咽下涌到唇边的血腥气:"这口棺材..."
"是你第八世躺过的。"陆燃的银刀突然出鞘,寒光划过棺木内面。暗红漆皮簌簌剥落,露出密密麻麻的抓痕。那些深浅不一的沟壑里凝结着黑褐色的污垢,林深指尖抚过时,竟摸到几个歪斜的"快逃"字迹。
尸油灯毫无征兆地爆出火星,陆燃猛地扣住他的手腕。林深吃痛松手,一片泛黄的指甲从棺木缝隙飘落。他瞳孔骤缩——那指甲上的螺纹,竟与自己左拇指分毫不差。
"用你的血。"陆燃的刀尖抵上他无名指,冰凉金属贴着跳动的血管,"当年你就是在这口棺材里签的第一份契。"
浸过尸蜡的宣纸铺展开来,突然像活物般痉挛着卷曲。纸面浮出蛛网般的血管纹路,缠上林深手腕时烙下北斗七星的灼痕。他疼得闷哼一声,恍惚看见宣纸背面渗出暗红液体,渐渐汇聚成万历年的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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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梆子声震落梁上蛛网,陈年灰尘在月光里织成惨白的纱。契约纸突然暴长出血色根须,林深的手腕被血管状藤蔓勒出青紫淤痕。纸面朱砂符咒化作赤红小蛇游走,在他们交叠的手臂上缠出阴阳双鱼纹。
"陆燃!"林深挣扎间撞进对方怀里,鼻尖蹭到冰凉的傩面银饰。那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让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银刀破空声响起,刀刃却陷入黏腻蠕动的纸浆。陆燃的呼吸突然加重,温热鼻息喷在林深耳后:"别动...这是你的第八世怨气..."
"咔嗒"一声,棺材盖自行掀开。防腐液的刺鼻气味中,泡得发胀的尸体首挺挺坐起。林深在翻涌的腐臭味里看清尸身面容——分明是自己穿着染血白大褂的模样。尸体胸腔大开的手术创口里,密密麻麻的蛊虫正啃食着萎缩的心脏,每只虫腹都刻着"雷允上药铺"的钢印。
陆燃的手突然覆上他后背,隔着衬衫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你每毁一次契,我就得重签一次。"说着扯开尸身的手术服,露出心窝处嵌着的怀表零件。齿轮间缠绕着几缕青丝,在幽蓝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林深突然抓住他手腕:"这次又要我拿什么作押?"话音未落,契约纸裂开森白獠牙,将陆燃的银刀咬得粉碎。金属碎片擦过林深颈侧,留下一道血线。
陆燃的拇指抚过那道伤口,沾血的手指在他唇上一抹:"三魂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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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月光穿透破败的漏窗,在血泊里投下斑驳的影。林深踹翻棺材的瞬间,底板暗格弹开,九份带脑浆指印的契约书泛着尸臭排成扇形。紫外线灯扫过最新那页时,补充条款的墨迹突然蠕动起来,像无数黑色蛆虫重组字形:【若十世重逢未果,饲主魂魄永镇棺底】
"原来如此..."林深突然低笑,染血的指尖划过那些泛黄的纸页,"九世轮回,你都..."
闷响打断了他的话。陆燃的后背重重撞上梁柱,傩面刺青竟离体飞旋,在空气中撕开血色裂痕。林深扯开他染血的衬衫,倒吸一口冷气——脊椎处钉着九枚青铜钉,每枚钉头都刻着契约毁约日期。最新那枚己经生锈,正是去年惊蛰的子时。
当指尖触到冰凉的钉头,万历年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滂沱大雨中的道观,少年陆燃被七根桃木钉钉在朱砂阵中央。自己穿着道袍的手沾满鲜血,将颤抖的笔塞进对方掌心:"签了这份阴契,林家就能世代康泰..."
记忆里的陆燃抬起头,左眼流下的不是泪而是血:"师兄,你知道我要的不是林家气运。"
林深猛地抽回手指,青铜钉上的倒刺带出几丝血肉。现实与幻象重叠,他看见此刻的陆燃唇角渗血,却挂着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笑。
"想起来了?"陆燃抬手抹去他额角的冷汗,染血手套在皮肤上留下铁锈味,"当年你说,会陪我找到..."
话音戛然而止。契约纸突然暴起,如巨蟒缠住陆燃脖颈。林深扑过去时,只抓到一片破碎的傩面银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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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漫过义庄门槛时,林深在棺底灰烬中挖出个青铜钉匣。万历年间的《镇魂录》残页夹在锈蚀的铰链间:【每钉入一魂,可抵饲主十年阳寿】。泛黄的宣纸上,自己前世的笔迹力透纸背,却在"魂飞魄散"西字上晕开大片墨渍,像是被水痕浸过。
"傻子..."林深将染血的桃木钉按进太阳穴,剧痛中听见整座义庄响起钉棺声。九十九口新棺破土而出,棺盖的饕餮纹在晨光中拼出新契约。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在纸上洇出朵朵红梅。
远处传来货郎的丧锣,叮叮当当的银铃声由远及近。钉匣不知何时渗出银液,林深触碰钉尖的刹那,陆燃破碎的虚影在雾中凝实。那人染血的手指抚上他心口,勾画的傩纹灼烧着皮肤:【惊蛰子时 钉魂证道】
"这次换我。"林深抓住他透明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虚影没有温度,却让他眼眶发烫,"九世够久了。"
正午烈阳炙烤着棺木残骸,林深在青铜钉匣暗层发现第十枚命魂钉。万历年间的血手印正在蚕食契约上"陆燃"的署名,当他将命魂钉刺入契约残页,沱江突然掀起滔天血浪——
九具钉满桃木钉的浮尸顺流而下,每根钉尾都缀着同款樱花银铃。铃舌碰撞间,他听见陆燃消散前最后的耳语:"下一世...早点找到我..."
林深握紧那枚染血的银铃,看见江面倒影里,自己眼角滑落的泪变成了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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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浪退去的江滩上,林深拾起一枚樱花银铃。铃铛内壁刻着微小的生辰八字,正是他每一世死亡的日期。当他将铃铛按在契约署名处,怀中的《镇魂录》突然自动翻页,露出夹层里泛黄的照片——民国年间的药铺门前,白大褂的自己正为长衫打扮的陆燃系上傩面红绳。
照片背面是一行新鲜的墨迹:【惊蛰三刻 雷允上药铺 钉魂续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