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寅时·苏州中心】**
苏州的夜被一场蓄谋己久的暴雨彻底浇透。雨水在苏州中心巨大的玻璃幕墙上疯狂流淌,扭曲了城市霓虹,也将咖啡馆“惊蛰寅时”切割成一片幽暗水底的光怪陆离。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咖啡豆焦香、研磨的微尘,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如同从古老书页里逸出的、冰冷的朱砂气息——林深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捻了捻,昨夜那卷明代婚书上,猩红的印泥就是这种气味,带着跨越数百年的执拗。
“您的冰美式。”一个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冰锥凿开了凝滞的空气。
林深抬眼。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过透明玻璃杯,冰块在深褐色液体中沉浮碰撞。杯底,一点幽绿的光芒刺入眼帘——一枚水滴形翡翠耳坠,静静地躺在那里,折射着吧台冷调的射灯,像一滴凝固的、冰冷的泪。
他的目光顺着那只手向上攀爬,掠过熨帖的黑色袖口,撞进一双眼睛里。琥珀色,纯粹的、没有温度的蜜蜡,映着咖啡馆昏黄的光,深处却似有漩涡翻涌,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视线再移寸许,咖啡师胸牌上两个简洁的黑色宋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他的视网膜:陆燃。
是他。昨夜在文物研究所库房深处,那尊刚修复的鎏金佛像前,最后一点清醒意识里模糊的侧影,此刻清晰无比地钉在眼前。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沉闷地钝痛。
电子钟猩红的数字跳动着:03:33:33。这个重复到诡异的时刻,像一句无声的谶语。林深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落回临窗那个刚空出的座位。丝绒椅背上残留着一抹极淡的、几乎被新客人气息覆盖的朱砂红痕——与那卷古董婚书上的印泥,同出一源。
他拿起杯垫,素白的硬纸板。翻过背面,指尖拂过那细微的凹凸。光线角度变换,一个褪色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图案显露出来:并蒂莲花,枝蔓缠绕。线条的走向、花瓣的弧度,与他上周亲手清理出的那只明代嘉靖青花缠枝莲纹碗底款识,分毫不差。
“先生需要糖包吗?”陆燃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他正欲收回的手腕微微转动,袖口随着动作滑落了半寸。
林深的呼吸骤然一滞。
暖黄的射灯下,那截露出的腕骨内侧,一道淡粉色的痕迹若隐若现。并非伤疤,更像某种胎记,边缘晕染着极其细微的、花瓣状的纹路——樱痕。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林深猛地伸出手,一把按住了陆燃欲收回的手腕。动作突兀,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指尖下的皮肤微凉,细腻的触感下,是清晰跳动的脉搏。咚,咚,咚……那节奏,那频率,昨日考古现场刚刚测出的那套出土青铜编钟的核心音律数据,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震动曲线,此刻正在他指腹下鲜活地搏动!冰冷的数字与现实温热的血肉脉搏完美重合,荒谬得令人脊背发寒。
陆燃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有挣脱,只是缓缓抬眸,琥珀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意外或恼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映着林深惊疑不定的脸。
“林先生,”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冰,“对咖啡师动手动脚,似乎不太礼貌。” 他的目光扫过林深按在他腕上的手,眼神里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带着审视的玩味。
林深像被烫到般猛地松开手,指尖残留着对方皮肤微凉的触感和那诡异的搏动感。他喉咙发干:“抱歉,我…认错人了。” 借口拙劣得连自己都不信。
陆燃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被弄皱的袖口,将那抹樱痕重新掩回黑色布料之下。“无妨。” 他淡淡应了一句,转身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开始擦拭光洁的吧台面,动作流畅优雅,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吧台内灯光勾勒出他挺拔却略显单薄的侧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绝。
窗外,暴雨如注,密集的雨点疯狂抽打着巨大的落地玻璃,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世界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这方水汽氤氲的孤岛。林深有些烦躁地将面前冰凉的咖啡推到一边,杯壁凝结的水珠蜿蜒流下,在吧台光洁的表面留下湿痕。他下意识拿起一张纸巾去擦拭,深褐色的咖啡渍在纯白的纸巾上迅速晕开,边缘参差,线条诡异——
那赫然是一个残缺的卦象!乾上坤下?抑或是震覆于坎?古老的爻辞仿佛带着灼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纸巾灼烧着他的指尖。
陆燃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那团污渍,琥珀色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无法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