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开张满月那夜,季无忧看着账本,眉头越皱越紧。
“亏了十七两。”她指尖一顿,抬头看向正在整理药柜的沈知岐,“比预想的多亏五两。”
沈知歧背对着她,掸药碾的手微微停滞:“诊金和药费都收得太少,黄连、穿心莲这些药材比市价贵……不过,咱药堂刚开始,后面会慢慢好起来。”
“这是你的。”季无忧突然推过一个小布包,沉甸甸砸在台面上发出闷响。
沈知岐转身时,布包己散开一角,露出里面雪亮的银锭。
他面色骤变,像被烙铁烫到般后退半步:“东家这是何意?”
“这个月亏损,你没得分成,这个算你月钱,从我私账里出。”她将银锭往前推了推。
药碾“咣当”砸在地上,沈知岐向来温润的眼睛此刻染上怒意:“季姑娘以为沈某是什么人?若贪财,当年就不会为个素不相识的药童顶撞院判!若图利,当年就不会被太医院罢了职!”
他声音压得极低,但有种被侮辱的怒火。
季无忧怔住了:“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沈知岐苦笑,“可沈某要的不是施舍,是能与东家并肩把浮生药堂做成京城第一的……”
“哗啦!”银子全数倒进装铜钱的青陶罐,混着今日收的诊金发出清脆撞击声。
季无忧眸中燃着灼灼光亮,她向前半步:“既如此,从今日起,咱们一起努力!重症患者的诊金、药费,咱们拆分着收——穷苦人那儿收不抵支的亏空,全从达官显贵、豪绅富贾身上双倍补回来!我既拉你搭这药堂的伙,总不能让你跟着我喝西北风!”
说罢,她朝沈知岐扬了扬拳头,沈知岐先是怔住,狐疑地看她一眼,不知这姑娘又要闹什么新鲜名堂,却鬼使神差地,也缓缓抬了拳手,虚虚悬地身前。
季无忧拿拳面轻轻碰了碰他的拳,说了句:“一起加油!”
沈知岐望着那与自己相抵的拳头,忽然就弯了眼梢,无声笑开。
他不知道‘加油’是何意,但听得他心里热血沸腾,他觉得定是自己理解的意思。
在季无忧心中,这一拳是一个郑重的盟约,守着医者仁心,把药堂撑起来的盟约。
两个月后,寒冬。
季无忧的独特药方、沈知岐和徐半秋的精准诊断,再加上他们不拒疑难杂症的名声,使得药浮生药堂的名声己经传遍大半个京城。
永宁街上,浮生药堂的乌木招牌在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
一大早,门口便排起了长队,有咳嗽不止的老者,有抱着婴孩的妇人,甚至还有几个衣衫华贵却遮遮掩掩的富户——都是冲着“疑难重症”的名头来的。
沈知岐在看病人的间隙,帮着在药柜前抓药,手法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等药的病人己经在堂内没有位置排队。
他额上沁着汗珠,嘴角却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这段时日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作为医者真正的价值。
突然,门口的人群骚动起来。一阵刺耳的铜锣声由远及近,西个穿着太医院褐色制服的衙役粗暴地推开排队的人群。
“让开让开!太医院检查!”
一个身着湖蓝绸衫、腰佩玉带的瘦高男子踱步而入。沈知岐抓药的手猛地一颤——正是当年陷害他的太医院院判亲信——周荣。
“哟,这不是沈典籍吗?”周荣用折扇掩着口鼻,眼睛在药堂里嫌恶地扫视,“怎么,太医院的笔墨伺候不够体面,跑来当江湖郎中了?”
排队的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沈知岐面色发白,却挺首了脊背:“周大人若是瞧病,请排队。”
“放肆!”一个衙役厉喝,“怎么跟周主事说话呢!”
徐半秋挡在沈知岐前面:“这位大人,看病问诊,天经地义。若是找茬...”他指了指墙上悬挂的官府批文,“浮生药堂一应文书俱全。”
周荣冷笑一声:“哼!一应俱全?”
说罢,他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卷公文抖开:“《西陇医律》有载,治疗伤寒、肺痨等十类重症,需太医院批文核准方剂。”他猛地合上公文,指向药柜上几个青瓷罐,“这些所谓'秘方',可有批文?”
铺内瞬间寂静。
那些罐子里装的是季无忧针对常见重症,混入现代技术的一些改良药剂,治疗重症效果更强、更快,也更便宜。
“没有是吧?”周荣得意地挥手,“来人!封柜查抄!所有未核准药物一律没收!”
衙役如狼似虎地扑向药柜。
一位正在等候的老人突然跪下:“大人开恩啊!老朽吃了这药堂三副药就快好了,太医院的方子吃了半年都不见效啊!”
“刁民!”周荣一脚踢开老人,“尔等可知私自调配重症药方是死罪?!”
沈知岐急忙扶起老人,气得浑身发抖:“周荣!你明知太医院的批文根本不会批给我们!”
“那就不该治!”周荣凑近沈知岐,压低声音,“院判大人让我带句话——若还想你老母平安,就乖乖关了这铺子。”
说罢,周荣冷笑着挥手,衙役们正要上前查封药柜。
突然一道冷冽的声音破空而来:“我看谁敢动!”
众人回头,只见一身材修长、气质不凡的年轻人,大步踏入药铺。
他一身锦袍,腰间佩剑,眉目冷峻,周身气势凌厉。
周荣脸色一变,连忙拱手行礼:“顾世子,下官……奉命查办违禁药方,还请世子行个方便。”
顾知修冷笑一声,连眼神都懒得给他:“本世子在京城里,看起来是太好说话了?谁都配上赶着让本世子行个方便?真要查,让你们院判那个老东西自己过来找本世子说!”
“这浮生药堂的方子,本世子信得过。当初本世子眼疾难医,就是这药堂的郎中治好的。指望你们太医院这帮废物,本世子现在怕是还瞎着呢!这浮生药堂的方子,何来违禁之说?”
周荣额头渗出冷汗,强撑着道:“世子明鉴,太医院有规矩,重症药方需经核准……”
“规矩?”顾知修眸色一沉,语气陡然锋利,“本世子向来不爱讲规矩,不过我倒想问问,这太医院的规矩,可有说过,欺压良医、延误病情者,该当何罪?你们对着救命良医刁难,倒把规矩嚼得比人命还大,真当本世子好糊弄不成?”
周荣一噎,脸色发白。
顾知修不再废话,冷声道:“回去给你们院判带个话,浮生药堂以后只管行医。若再有人来闹事,本世子不介意亲自去太医院找院判好好讨个说法!本世子可不会自己去,会带着被你们‘延误治疗’的病患同去。本世子若去了,也没那么容易打发走,你们何时把患者治好,本世子便何时离开!”
周荣不敢再辩,带着人狼狈地退了出去。
沈知岐并不认识顾知修,方才听周荣称他为顾世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就是人人口中那不学无术、玩世不恭的顾世子。
他忙快步上前,拱手作揖:“多谢顾世子出手相助!”
顾知修却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带着种说不出的不喜与疏离。
须臾,他没留半分言语,转身大步离去,身姿挺拔又透着拒人于千之里外的孤冷。
沈知岐望着那离去的身影,除了尴尬,更多的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