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浮生药堂的研制室里。
季无忧挽着袖子,她面前摆着一套自制的玻璃器皿——这是她从异域商人处购买的琉璃瓶,勉强能模拟现代实验室的基本设备。
“沈先生,把第三号罐子递给我。”
沈知岐小心翼翼地捧来一个青瓷罐,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液体:“季姑娘,这是第七次萃取的猫爪草精华,颜色比上次更深了。”
季无忧接过罐子,凑近闻了闻:“就是这个味道!”
她迅速将液体倒入一个细颈玻璃瓶中,瓶下小火慢煮,液体渐渐浓缩成深褐色粘稠物。
“这...这真的能治肺痨?”沈知岐盯着那诡异的液体,既敬畏又怀疑。
作为曾经的太医院典籍司官员,他从未见过如此制药之法。
季无忧嘴角微扬:“单靠这个肯定不行,但配合其他药材……”她转身从架子上取下几个小瓷瓶,“黄连素、穿心莲提取物,再加上这个,”她晃了晃手中的瓶子,“就能制成抑制痨病的合剂。”
沈知岐按照季无忧的指导,将各种提取物按比例混合,时而研磨,时而蒸馏。
季无忧则专注地调整着一套奇特的铜制装置——这是她仿照现代冷凝管设计的,用于提纯药物成分。
“季姑娘,这些方法...真的来自海外?”沈知岐忍不住问道。
三个月来,他见证了太多打破常规的制药手段,每一样都颠覆了他对医道的认知。
季无忧手上动作不停:“在很远的地方,医者们用这种方法救活了无数肺痨患者。”
一滴晶莹的药液落入瓷碗中,散发着奇特的清香。
沈知岐凑近一看,惊讶地发现这液体竟呈现出淡淡的金色。
季无忧小心地将液体收集起来,“若这个研制成功,配合之前的配方,再辅以针灸,疗效能提高三倍不止。虽然不能保证每个患者都能治好,但我相信,大部分患者的病情都能得到有效的控制。”
沈知岐激动得手指微颤:“若能推广此药,不知能救多少人性命!”
季无忧幽幽地说道:“怕是没这么容易,研制出来以后,还要进行下一步测试,而且到时候太医院怕是……”
季无忧离开药堂时,己是深夜,天空开始飘雪。
因春茵染了风寒,季无忧让她乘马车先回去休息了,她自己则提了盏灯笼,自索性步行回去。
在雪夜里行走,倒也是件惬意的事情。
只是她想起方才沈知岐提及早上药堂发生的事情,心又沉了几分。
长街寂静,唯有雪落的声音。
拐过第三个巷口时,季无忧终于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出来。”
她声音不重,却有种劈开风雪的力度。
身后三丈外的阴影里,一道修长身影蓦然僵住。
雪片簌簌落在顾知修的肩头,将他玄色大氅染成斑驳的灰白。
他迟疑片刻,终于慢慢挪到季无忧跟前,睫毛上凝着的冰晶在光里微微发亮。
“从霜降到冬至,再到冬雪,这两个多月,世子跟得可还尽兴?”季无忧转身时,发梢的雪粒簌簌坠落,连眼底都结着冰。
顾知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些天,他跟得并不好受。
他看着她为药堂奔波,身影穿梭在官府、街道和药堂间,像被上了发条般不得停歇;看她蹲在街边救治昏倒在街头的老汉,眼中带着怜惜;看她将油纸包的药,轻轻搁在乞丐破旧的碗边,指尖带着温柔;看她在雨天背起受伤的孩童,跑得急促……
他看不得她每日跟沈知岐见面,更看不得两个交头接耳、眼波流转,最看不得两人经常深夜一起从药堂走出,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短短。
还有,她竟然碰了沈知岐的拳头,要是搁以前……
可现在他不敢了,怕她更烦他。
他咬着牙,把醋意、思念,都往肚子里咽,忍得胸腔里仿佛着了火。
她对所有人都和善,唯独对自己……
两人静静对立地站着,一阵风卷着雪粒子扑来,顾知修下意识侧身替她挡住。
这个动作让两人俱是一愣,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药香,混着风雪凛冽的气息,这久违的气息呛得他眼眶发酸。
“你果然早就发现了……”他的声音轻得像雪落。
她当然发现了,第一次就发现了,重阳节后的雨夜,隔着十步远的暗影;立冬清晨,小院前的一闪即逝的身影;街上她回头便会转身的的身影;药堂门外雪地里新鲜的脚印……
“我等着世子自己腻烦,没想到……”她掸去袖口积雪,像掸去此刻心中的烦乱,“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垂眸,眼睫抖落要化未化的雪粒,嗓音闷得像浸了水:“我……闲来无事,便看看风景……看看你……”
季无忧听罢,一时气结,迈脚欲走。
“季无忧!”他急得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莽撞,像个捧着真心却慌不择路的孩子,“我心悦你,我想念你,见不到你,寸息难安。”
季无忧停下脚步,微微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那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
她转身时,脸上是近乎冷酷的平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雪:“顾世子,我……后来确实是察觉到你对我的心意了。但你可知,感情这东西,双方奔赴才是王炸,一人单出,分文不值。”
顾知修的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滑了下来,他其实没有听得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那种被刺中的疼,和上次见完陆婉倾,季无忧说他是‘渣男’时如出一辙,甚至更甚。
这个结果,他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己经设想过千万遍,所以后来他没去找她了,他不想听她亲口说出这拒绝的话,熬不过想念就偷偷跟着她。
真当季无忧拒绝的话砸在耳朵里,他不是难以接受,是根本接受不了……
“季无忧,你……你始乱终弃,见异思迁!”他委屈的眼神像个被抛弃的人,可怜又执拗。
季无忧刚看他落泪时还有点歉意,听完他这话被气笑了。
她不是没见过他耍无赖的模样,可今日这无赖行径,实在离谱得超出想象。
“见异思迁?顾世子,你这话,莫不是在说你自己吧?”季无忧反问,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与好笑。
“我就是说你!从前你对我那般好,让我……让我深陷其中、不知所措,让我离了你……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你突然就对我不好了,一点都不好,毫无征兆!” 他越说越急,泛红的眼眶里,委屈的泪又要涌出来,“你现在对所有人都好,你凭什么独独这样对我?你分明就是见异思迁!”。
季无忧盯着顾知修,一时哑然。
她一个堂堂新时代的大学毕业生,跟这个古代纨绔吵架,竟落了下风?
又不是谁哭谁有理,自己才是占理的那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