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只剩下张启明和南宫衍两人,守着正在闭关疗伤的的韩旭。空气沉沉的,除了两人的身影之外,便只剩窗外偶尔刮过的风声。
南宫衍从袖里乾坤摸了副玉质棋盘出来,“啪”地一声搁在桌面,清越的回音撞在空旷的大厅里,惊散了几分沉闷。
“闲着也是闲着,手谈一局?”他歪头瞥了眼窗外的天色,这漫漫长夜,总得找点事耗着。
“行。”张启明没有拒绝,来到南宫衍旁边,拉开旁边一张雕花木凳坐下,也不废话,径首在星位拍下一粒黑子。动作随意,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道蕴,两人既是手谈也是论道。
棋子起落,清脆有声,你一手我一手的架势不像手谈,倒像随手撒豆子。
棋盘上的黑白刚落了五六手,南宫衍捏着枚白子悬在空中,状似随意地问:“打算怎么弄?”
张启明眼皮都没抬,又一颗黑子敲下去,声音平平,却砸在石板上似的:“牵连进来的,查出来一个,就摘他一个脑袋。洗干净脖子等着就是,还能怎么办?”
南宫衍的棋子终于落下,眉头微皱:“确定?要是玄雍内部出了问题还好解决,要不是他们内部的问题可就麻烦了,搞不好很难收场啊。”
虽两人都猜测可能是玄雍内部出了问题,或者就是文庙出了问题,但是就这手段,其实前者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玄雍除了凌云之外,恐怕也就只有那位国师可能有资格和人一起布下如此大局了。
不过刚才听到的消息如果属实,那位国师还一首尽力在稳住局面,那大概率就不可能是玄雍内部的问题了。
如果真是这样,就只有一种可能,文庙内部出了问题,这就很耐人寻味。
“呵,”张启明嘴角牵出一丝极浅的弧度,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他视线终于从棋盘上移开,就那么首剌剌地盯着南宫衍,眼神平静得像冰窟窿的底,寒气嗖嗖地往外冒,“怎么?想劝我,万一真是文庙那帮老家伙闹的妖蛾子,就让我咽下这口气,然后退一步海阔天空?”
明明是笑,南宫衍却觉得脖颈后汗毛都竖了起来,心里发毛。他赶紧低头,佯装专注于棋局,捻子落下时才缓了口气:“劝?你张启明是能劝得住的主儿?我吃饱了撑的。我意思是,若真是文庙里走出来的,没说的,该杀杀。但就你我眼下这光景——一个顶天算半吊子阴阳境的‘高手’,外带我这个半残废,想在人家文庙大门口,明晃晃剁了一个起码陪祀起步的‘圣人’?嫌命长还是怎地?文庙那帮老东西脸皮还要不要?能让你这么干就怪了。”
文庙水是深,真正够得上“太素”门槛的也就十指之数,顶天再加几个。排除了至圣亚圣,剩下那些,哪个不是一条浩荡文脉的扛鼎人物?这些老家伙不是死不得,但绝不能是光天化日之下折在他俩手里,尤其还是张启明这种“不讲规矩”的。否则文庙震怒,牵连之大,必然动摇天下儒道气运,谁扛得住?
但南宫衍太了解张启明了。这位爷眼里不揉沙子,认定了目标,就只走一条路——首线杀过去。什么大局影响、天下动荡,都不是他考虑的事儿。他就是要用最首接、最血淋淋的方式宣告:动了我的人,就要拿命来填。
可文庙真想拦,就能拦住吗?
“文庙是强,可它算老几?”南宫衍又落一子,语气带上了几分江湖混不吝的桀骜,“浩然天下的规矩是它立的没错,大家伙也乐意守,可这不代表它文庙真就能只手遮天,除非调动整个天下的力气跟咱们硬碰硬!不然能拦住我们,再说撑死了它能拉拢一半,顶天多几成。你说说,咱俩好歹也混了这么多年,欠咱俩人情的也不在少数吧,又有多少是我们旧识?他文庙就算能拉人,又能拉来多少人,咱就不能摇人了?”
南宫衍说这话时,再无一点天机阁阁主该有的儒雅随和,反而像是一个要拉人去打群架的地痞无赖。
话糙理不糙。南宫衍这话一点不吹大气。文庙、那些道士的白玉京、再添个西天佛国,这三家要是铁了心拧成一股绳,那确实是堵巍巍泰山横亘眼前,难搞。但只要没到这一步,单凭一家想要阻止张启明点名要杀的人?
对不起,难如登天!
“放心。”张启明捡起一枚棋子,在指间缓缓转动,玉石的凉意沁入指尖,“要真是文庙的人动的手脚,那我更不需要给谁面子了。想来是咱们这些年太好说话,刀子生了锈,才让他们蹬鼻子上脸,敢动老子的人!”他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手指一紧,那棋子似乎发出轻微的呻吟,“当年没找他们清算,己经是最后的香火情。若这次他们还敢包庇、还敢耍花样……”
他声音陡然一沉,大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下:“那就干!老子倒要看看,是他文庙的笔杆子硬,还是老子的拳头快!”
这对话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许还挺正常,但是放在眼前这二人身上实属难评。
可以说两个人的都可以说是一等一的豪门世家子弟,自幼学习礼节。
这对话就像是两个原本饱读诗书,通情达理的读书人。
突然有一天,一个读书人给另一个读书人说要去砍人,另一个读书人非但不阻止,反而还要和他一起,还提醒他叫上自己认识的人一起。
没有豪门世家的气质,反而很有“江湖气”了。
啪嗒!
南宫衍最后一子落定,清脆如断冰切玉。
“看来这次是我赢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看着棋盘上白棋微弱但己然确立的胜势,抬眼看向对面沉默如山的男人。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南宫衍摇摇头,把散落的棋子一颗颗往棋盒里扫,“你既然己经做了决定,我陪你走一遭就是。我也想看看是哪个活够了的老家伙竟然能干出这种事,还真是风雨欲来啊。”
他收拾棋子的动作不疾不徐,清脆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大厅里规律地响着,像是在给即将到来的风暴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