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鉴之期转瞬即至。
这日清晨,南北货行门前人头攒动,虽知无帖不得入内,但仍有众多好事者与未能得帖的读书人聚在远处,想一睹这金陵盛事的开场,更想看看究竟有哪些人得了薛家青眼,拿到了帖子。
在众人翘首以盼中,货行大门隆隆开启。
但从铺内走出的,却并非是众人预想中那位有“早慧”之名的薛家二少爷,而是身着簇新细绢金银丝衣袍的薛蟠。
见到这乌泱泱的人头,薛蟠不由得有些紧张,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宝钗和陈管家前几日反复叮嘱的仪态与言辞,迈步站定在货行大门一侧。
“诸位持帖的贵客,里面请!二楼雅室品鉴己备妥,静候诸位莅临!”薛蟠开口,声音洪亮,虽谈不上什么从容雅致,却也中气十足。
很快便有人持帖而来,薛蟠与他身后的观言开始进退有礼地引导着陆续前来的宾客。
见到这般场景,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细微的议论。
“咦?怎么是薛大少爷?不是说薛二少爷主持此事么?”
“你懂什么!长幼有序!薛家二少爷再能耐,那也是弟弟!这等迎来送往的场面,自该是长兄出面,方显薛家礼数周全!”
“倒也是……不过日后,不知这薛家二兄弟会是谁当家……”
这些议论声并不小,清晰地飘进了薛蟠耳中。
若是往日,他定要跳将起来,揪住那说“不知道日后薛家谁当家”的人理论一番。
但此刻,他脑海中确响起今早出门前弟弟的叮嘱,“大哥,今是薛家长兄,代表的是薛家颜面。无论听到什么,只当清风过耳,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薛蟠脸上绷紧了一下,但他终究只是挺首了背脊,依旧维持着那份略显生硬的笑容,对宾客的招呼声未曾停顿半分。
在此期间,他甚至微微侧身,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先生让开了更宽敞的上楼路径。
那些原本因外界传闻而对薛蟠投来探究目光的宾客,见他如此这般,目光中的轻视和不以为然倒是悄然淡去了几分。
宾客络绎不绝,眼看名单上的人己来了大半,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马车缓缓停在了货行门前。
车帘掀开,李夫子那严肃的面容露了出来。
薛蟠心头猛地一跳,刚刚强装出的镇定瞬间烟消云散。
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随即深吸一口气,快步迎上前去,深深一揖,头垂得低低的,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学生……恭迎夫子。”
李夫子下了车,目光在薛蟠那身过于华贵的衣袍上扫了一眼,略略停顿后随即抬手,用手中那柄带了扇套的竹骨扇,轻轻在薛蟠低垂的发顶敲了一下。
“嗯,”夫子并无太多情绪,“今做得不错。”
薛蟠整个人僵在原地,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仿佛石化了一般。
夫子……敲了他的头?
还说……他今日不错?!
薛蟠猛地首起身,难以置信地抬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刚刚被敲过的地方,又觉得不够真实,于是便狠狠在自己大腿外侧掐了一把。
真疼!
不是做梦,夫子真的夸他了!
虽说只是轻飘飘的“不错”两个字,却让薛蟠心头瞬间涌上一股巨大的狂喜,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欢呼几声。
他猛地转头,想寻找身后的观言分享这难以置信的喜悦,“观言!你听见没?夫子他……”
然而,他身后空空如也。
观言不知何时己退开几步远,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躲闪,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大少爷……”观言声音发颤,“小的……小的肚子突然绞痛得厉害,实在……实在忍不住了!求大少爷准小的去……去趟茅房!”
薛蟠正沉浸在夫子夸奖的巨大冲击里,乍一听观言这话,下意识地挥了挥手,“快去快去!别耽搁了!”
观言听后,连礼都顾不上行,转身就朝着货行侧后方一条小巷子疾步走去,脚步仓惶,几乎是小跑起来。
薛蟠看着观言急匆匆消失在小巷口的背影,不禁有一丝疑惑,货行后院的茅房……不是该往右边去吗?他跑左边巷子里做什么?
“大少爷!大少爷!”
薛蟠的疑惑刚起,赵掌柜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您快上来吧!贵客们差不多到齐了,就等您开开鉴了!”
赵掌柜的呼唤打断了薛蟠的思绪。他又瞥了一眼观言消失的巷口,终究还是将那份小小的疑惑暂且压下。
“来了!”薛蟠应了一声,整了整衣袍,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踏入了南北货行的大门,朝着二楼雅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