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幸福里社区广场的傍晚，总是属于广场舞的海洋。震耳欲聋的《最炫民族风》像无形的波浪，冲刷着每一栋居民楼。许乐天套着那件饱经沧桑的粉色恐龙睡衣，尾巴尖上还沾着早上许小宝抹上去的蜡笔绿，蔫头耷脑地跟在杨美琳身后。他的存在，比广场中央那盏忽明忽灭的景观灯还要显眼。
“老许！新造型挺别致啊！”王阿姨的嗓门穿透音乐，她举着最新款大屏手机，镜头像追踪导弹一样锁定许乐天，“这尾巴上的绿色是今年的流行色？荧光绿？”她凑近，手机几乎怼到尾巴尖上，给那道混合了草莓酱残余和蜡笔痕的“抽象艺术”来了个高清特写。
许乐天想把尾巴藏起来，结果左脚绊右脚，一个趔趄差点扑进旁边跳扇子舞的李大爷怀里。恐龙帽兜上的水钻眼睛“啾咪”一声，在夕阳下闪出诡异的光。
“王姐，别拍他，”杨美琳一把将许乐天拽到身后，动作利落得像擒拿，“拍这个。”她变魔术般从随身的大布袋里掏出那本“酱香朋克水兵月”漫画，封面朝外亮了出来。
西兰花头的月野兔，咧着猩红的大嘴，额头上那颗融化的绿色草莓月亮，在广场舞的镭射灯光下闪烁着惊世骇俗的光芒。
空气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连《最炫民族风》的鼓点都似乎卡壳了一秒。王阿姨的嘴巴张成了O型，手机镜头都忘了对焦。旁边几位正跳得投入的大妈大爷动作僵住，扇子停在半空，像一群被施了定身法的彩色鹌鹑。
“哎哟我的老天爷！”王阿姨率先回神，倒抽一口凉气，手指颤抖着指着封面，“这、这画的是个啥？妖怪开会？”
“先锋艺术！”杨美琳面不改色，声音在音乐间隙里清晰地传开，“我家小萌和小宝的最新力作，《当美少女战士遭遇中年危机之草莓酱的逆袭》！准备送去参加下个月市里的现代艺术展！”
许乐天感觉自己的脸皮在燃烧，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他试图去抢那本“罪证”，却被杨美琳一个肘击顶在肋骨上，疼得首抽气。
“噗哈哈哈！”刘大妈的笑声像高压锅放气般炸开，她举着居委会专用的红色大喇叭就冲了过来，“老许！真有你的！藏漫画藏出个艺术新流派啊！这叫什么派？酱香派？还是草莓月亮派？”喇叭的扩音效果让她的调侃响彻整个广场，引来更多好奇的目光。
许小萌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手里还举着她的魔法杖蓝牙音箱。她眼疾手快地按下一个按钮，《亡灵序曲》阴森的前奏瞬间取代了《最炫民族风》，把广场氛围首接切换成魔幻恐怖片现场。她清了清嗓子，模仿着电视里拍卖师的口吻，把法杖当惊堂木往旁边健身器材上一敲：
“肃静！肃静！各位藏家请注意！现在隆重介绍本次幸福里秋季艺术展的压轴拍品——由灵魂画手许小宝倾情创作，草莓酱与绿色蜡笔激情碰撞的后现代主义杰作——《哭泣的西兰花战士与她的草莓月亮》！起拍价，三包辣条！”
人群爆发出更大的哄笑。闪光灯此起彼伏，全都聚焦在那本可怜的漫画上。许乐天绝望地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钉在耻辱柱上展览。他唯一的念头是：完了，这下全完了。幸福里八卦总局的头版头条，未来三个月的笑料，都被这本该死的漫画承包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穿着绿色恐龙睡衣的身影，像颗发射的小炮弹，猛地冲进了人群中心。
“我的！”许小宝一把抱住杨美琳的腿，仰着小脸，葡萄眼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指着那本漫画，“画！我的！草莓月亮！”她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绿色的蜡笔，笔头都秃了。
混乱中，谁也没看清许小宝是怎么操作的。只见她挣脱杨美琳的手，像只灵活的小恐龙，三两下爬到广场边那个半人高的社区吉祥物——陶瓷大草莓雕塑上。她骑在红彤彤的草莓蒂上，高高举起那本漫画和她的绿蜡笔，迎着所有人惊愕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爸爸！画！好看！”
夕阳的金辉洒在她小小的身影上，给绿色的恐龙帽兜和那颗巨大的草莓雕塑都镶上了毛茸茸的金边。她手里的漫画封面，那个朋克水兵月额头上融化的绿色草莓月亮，在光线下折射出奇异的光彩。
哄笑声诡异地低了下去。许乐天抬起头，透过歪斜的圆框眼镜，看着高高在上的小女儿。她脸上还沾着早上弄上去的草莓酱，像几颗俏皮的雀斑。她喊“爸爸”时那种毫无保留的、带着炫耀的肯定，像一颗裹着酸味草莓酱的糖，猝不及防地砸进他一片狼藉的心窝里，又酸又软。
杨美琳举着手机，忘了拍照。许小萌的《亡灵序曲》不知何时停了，法杖尖的红光也熄灭了。连刘大妈都忘了关她的大喇叭，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在滋滋作响。
整个幸福里广场，仿佛被许小宝那句石破天惊的“好看”和那颗绿油油的草莓月亮，按下了暂停键。只有胖虎在许小萌的书包里，似乎感应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寂静，疑惑地“吱？”了一声，声音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广场上显得格外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