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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有令，自当遵从。”
栖梧答应得十分爽快，古琴很快被呈上。
他指尖轻抚。
依旧是那首，己经名声在外的……《平沙落雁》。
熟悉的旋律响起，一股悠远、宁静、超脱物外的意境，瞬间笼罩了整个牡丹苑。
方才还喧嚣浮华的权贵们，仿佛被洗涤了灵魂，一个个如痴如醉，沉浸其中。
太子，也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享受的神情。
然而，这一次的琴音，却似乎比上一次，更加的……空灵，也更加的……宏大。
那琴音，仿佛长了翅膀，轻易地便越过了那堵高高的围墙，飘向了隔壁那人山人海的祈福广场。
广场之上，原本正在虔诚祝祷的万千百姓，以及那些正在高声诵经的僧侣道士，竟是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
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着那琴音传来的方向，侧耳倾听。
他们的脸上，露出了与牡丹苑内那些王公贵胄们，一般无二的、沉醉而又向往的神情。
一曲琴音，竟是让这两场壁垒分明的盛会，出现了短暂的……和谐与统一。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牡丹苑内，那股由《平沙落雁》所营造出的、悠远宁静的意境，久久未能散去。
许久，许久，众人才仿佛如梦初醒，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真诚的喝彩。
“仙音！当真是仙音啊！闻此一曲，死而无憾！”
“栖梧先生之才，真乃天人也！”
太子姬玄明更是抚掌大笑，满面红光，只觉得今日，自己的脸面、自己的格局、自己的声望，都挣得足足的！
他豪气干云地站起身，亲自为栖梧斟满一杯御赐的佳酿，再次行了一礼。
“先生大才！孤……心悦诚服！”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灼热的期待，终于，图穷匕见，说出了今日最终的目的。
“孤还想……再请先生，为此情此景，为此满园春色，为此牡丹盛宴，赋诗一首，以成千古佳话，如何？”
让栖梧，为他的牡丹宴作诗！
这，才是太子今日，真正的目的！
琴音，终究是虚无缥缈的，换个人弹，同样的曲子不一定有栖梧的韵味。
但诗词，却是可以白纸黑字，流传千古的！
只要此诗一成，便等同于栖梧这位“谪仙”，以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为他这位储君的“文治风流”，做了最权威、也最响亮的背书！
届时，他姬玄明，便将与“谪仙”之名，彻底捆绑，再也无人可以撼动。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唰”的一下，聚焦在了栖梧的身上。
他们都在期待着，另一首足以与“云想衣裳花想容”媲美的传世仙作诞生。
然而，这一次，栖梧却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没有走向那早己备好的笔墨纸砚，而是对着主位上的太子，不紧不慢地拱了拱手，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微笑。
“殿下厚爱，在下理应从命。”
“只是……”
他微微一顿，那云淡风轻的声音，却说出了一句，让整个牡丹苑，瞬间陷入死寂的话。
“只是在下，与五公主殿下那边，也约好了时辰。”
“这便……要告辞，去赶下一场了。”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牡丹苑，那上百名大皓王朝最顶尖的权贵，一个个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栖梧，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
赶……赶下一场？
这是什么意思？
他……要去隔壁那场，由五公主举办的……水陆大法会？！
疯了！
这个栖梧，一定是疯了！
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太子与五公主之间，一场关乎国运的公开对决吗？！
他难道不知道，他此刻的选择，等同于当着全天下权贵的面，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抽了太子殿下一个耳光吗？！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太子会勃然大怒，一场血腥冲突在所难免之时，令人意外的是，主位上的太子与太子太傅，竟是面色如常，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幕。
而另一个面色如常的，便是翰林院大学士，张敬之。
只见这位在士林之中德高望重、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老者，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亦是太子一派，最坚定的支持者，也是当朝儒学之集大成者。
他先是对着太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以示君臣之别。
随即，才缓缓转向栖梧，脸上带着一副悲天悯人、痛心疾首的表情，声音沉痛。
“栖梧先生，您的诗才琴艺，老夫钦佩之至，奉为圭臬。但……有一事不解，还望先生赐教！”
栖梧抬了抬眼皮，示意他说下去。
张大学士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充满了儒家的浩然正气，如同洪钟大吕，响彻整个牡丹苑：
“老夫闻听，五公主殿下，今日在隔壁，设下法会，为陛下祈福。此乃大孝之举，感天动地，我等为人臣子，无不感佩万分！”
他先是肯定了姬云舒的动机，将自己稳稳地，立于了道德的制高点。
随即，话锋猛地一转，变得无比凌厉，如同出鞘的利剑！
“然！老夫亦闻，公主殿下不知受何人蛊惑，竟寻来一株所谓’仙草’，欲于万民之前，行那’枯木生果’之异术！”
“先生乃天外谪仙，学究天人，当知我儒家大道，敬鬼神而远之，首重‘诚’与‘礼’！以幻术妖法，祈求上天，此乃欺天！乃大不敬之罪！”
“老夫恳请先生，以您谪仙之名，明辨是非，当众告知天下，此等’仙草’，究竟是上天赐予的祥瑞，还是……会为我大皓，招来无边灾祸的……妖物？！”
“也请先生，体察圣心，劝诫五公主殿下，莫要被奸佞小人蒙蔽，行此荒唐之事！以免……一片好心，却办了坏事，反而损伤了陛下的龙体福泽啊！”
好一招“捧杀”之计。
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阴险至极。
他将栖梧高高地捧在“谪仙”的神坛之上，然后，将一个无比恶毒、两头是堵的抉择，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面前。
——你要么，就得当着天下所有儒臣的面，公然宣称，你支持这种“怪力乱神”的“妖术”。
那么，你这个“谪仙”的成色，就要大打折扣，甚至会被打上“妖人”的标签，与整个士林为敌。
——你要么，就得承认那“仙草”是假的，是妖物。
那么，五公主的法会，便会立刻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和笑话。
她本人，也会当场背上“欺君罔上，愚弄百姓”的滔天罪名，永无翻身之日。
东方明抚须微笑，这便是他为栖梧准备的第一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