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捏着那枚带血的暗卫令牌在掌心转了两圈,月光从窗纸漏进来,在青铜纹路的 “毐” 字上投下阴影。
正对着他的嬴瑶忽然伸手按住他手背,指尖凉得像浸过井水:“这令牌的刻痕是暗卫营第三队的标记。
上月我随王姊去雍城祭天,见过嫪毐的暗卫统领亲手将这样的令牌交给心腹 —— 只有执行死士任务时才会用。”
林放的拇指蹭过令牌边缘的血渍,那血己经干成深褐,混着极细的朱砂粉。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替嫪毐审的那桩盐商私运案,犯人招供时说过 “有人往货箱里掺了朱砂防潮”。“这血里掺了太医院的朱砂。” 他抬眼时眸色微沉,“周青云的药柜里,就有这种产自巴蜀的朱砂。”
嬴瑶的眉峰陡然一挑。
她素日总将乌发盘得整整齐齐,此刻却烦躁地扯松了发带:“你怀疑周青云在暗卫营安插人手?可那老匹夫上月才替太后诊过脉,嫪毐正捧着他当活神仙供着。”
“所以需要验证。” 林放将令牌收进袖中,指节叩了叩案上摊开的《秦律?厩苑律》,“明日早膳时,我会在嫪毐面前‘无意’提起周青云新制的‘延寿丹’。若他真和周青云一条心,反应会比寻常更快半拍。”
次日卯时三刻,林放捧着漆盒跨进嫪毐的偏厅时,正见对方握着玉杯往嘴里灌醒酒汤。
嫪毐昨夜陪太后饮了半宿葡萄酒,眼下青黑,见他进来却强撑着笑道:“林先生来得巧,刚让人蒸了鹿肉包。”
“听说太医院周大人新制了丹丸,能解宿醉?” 林放揭开漆盒,露出三枚金箔裹着的蜜饯,“昨日在市集听药商说,那丹丸里掺了南海珍珠粉 ——”
“珍珠粉?” 嫪毐的筷子 “当啷” 掉在案上。
他慌忙俯身去捡,发冠上的青玉簪子却滑下来,露出耳后一道新结的疤。
等他坐首时,笑容己经重新堆在脸上:“周御医的医术自然是好的,改日我让人去讨些来。”
林放垂眸夹起一颗蜜饯,舌尖却泛起苦味。
嫪毐刚才那瞬的慌乱,比任何供词都更有说服力 —— 他不仅知道周青云的 “延寿丹”,甚至可能参与了丹丸的调配。
未时二刻,嬴瑶的贴身侍女捧着锦盒来传话:“姑娘说西市布庄的老掌柜收了匹好蜀锦,要您去掌掌眼。” 林放跟着侍女绕了三条巷,在一处挂着 “秦记染坊” 的铺子后堂见到嬴瑶时,她正用银剪挑开锦缎夹层,露出半张染了茶渍的纸片。
“这是暗桩今早送来的。” 嬴瑶将纸片推过去,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亥时三刻,青竹巷十八号”。
她指尖点着纸角的朱砂印,“青竹巷那处宅院,是太医院首座淳于越的私宅。嫪毐这半月去了七次,每次都带着黑布蒙面的随从。”
林放的指腹擦过纸背的褶皱,忽然笑了:“淳于越上月刚参了吕不韦一本,说他私藏《商君书》抄本。看来咱们的长信侯,不仅要和吕相斗,还想把太医院也攥进手里。”
戌时末,林放穿着粗布短打蹲在青竹巷口的馄饨摊前,身边的秦天佑正用草绳捆扎竹筐。
这是他新收的护卫,原本是咸阳狱卒,因替他翻了桩冤案被革职,此刻正用沾着面粉的手往他碗里多舀了勺鸡汤:“先生放心,我扮成卖山货的,您扮账房,保准没人认得出。”
青竹巷十八号的朱漆门半掩着,门内飘出沉水香混着药草的气味。
林放拎着算盘刚走到门廊下,就听见东厢房传来压低的男声:“那批鹤顶红务必在三日后送到雍城。
等‘咸阳惊雷’炸响,吕相的余党和那些死咬着《秦律》不放的老臣,都得跟着一起埋进乱葬岗。”
“大人放心。” 另一个声音带着江浙口音,正是周青云,“太医院的药车每日进出宫禁,藏几坛毒药比藏颗珍珠还容易。等事成之后,您要的廷尉令印 ——”
“住口!” 前一个声音突然拔高,林放隔着雕花窗棂都能想象出嫪毐骤变的脸色,“廷尉令是管刑狱的,我要那劳什子作甚?倒是你说的‘帝王律者’…”
林放的呼吸陡然一滞。“帝王律者” 是他系统面板上最高等级的称号,此刻从嫪毐嘴里说出来,像根冰锥扎进后颈。
他刚要后退,脚下却绊到块松动的青石板,“咔” 的脆响惊得院内鸦群扑棱棱飞起。
“谁?” 厢房里传来抽剑的清鸣。
林放拽着秦天佑闪进院角的葡萄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葡萄叶上的露水落进衣领,他却感觉不到冷 —— 嫪毐不仅参与了阴谋,甚至知道系统的秘密?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秦天佑刚要摸腰间的短刀,就见个青衫身影从巷口奔来,正是萧寒。
他鬓角沾着血,气喘如牛:“林… 林先生,大人发现你们用‘探病’的由头溜出府,派我来寻。快跟我回去,大人的酒劲还没消,若是动了怒…”
林放盯着萧寒腰间的药囊,那是孙墨白亲自缝制的,绣着 “悬壶” 二字。
可此刻药囊带子系得歪歪扭扭,像是被人扯过。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替孙墨白整理药柜时,发现少了半瓶麻沸散 —— 而萧寒昨夜恰好说要替师父去替某位夫人瞧胎气。
“走。” 林放扯了扯秦天佑的衣袖,转身时撞得葡萄架摇晃,几串青葡萄 “噼里啪啦” 掉在萧寒脚边。
后者慌忙弯腰去捡,林放瞥见他后颈有块暗红的瘀痕,形状像极了手指印。
回嫪毐府的路上,萧寒始终走在前面,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林放望着他微驼的背影,忽然想起系统面板上突然跳出的提示:“检测到关键人物‘萧寒’隐藏身份:太医院暗桩 / 吕不韦旧部遗孤”。
原来这温文尔雅的小医师,竟是埋在嫪毐府的第二把刀。
等三人穿过月洞门时,正厅的灯笼己经点亮。
嫪毐斜倚在虎皮褥子上,手中把玩着林放落在案头的玄影令,见他们进来,忽然笑出了声:“林先生好兴致,带着秦护卫逛染坊?” 他的声音像浸了蜜,可指尖却重重叩在玄影令上,“不过… 这令上的纹路,倒和青竹巷十八号的砖雕有点像呢。”
林放站在台阶下,望着嫪毐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觉得今夜的风比雍城的雪还冷。
他摸了摸袖中那枚带血的令牌,又看了看缩在阴影里的萧寒 —— 这局棋,到底是谁在布子,谁又是那枚将死的卒?
正厅里传来铜壶滴漏的轻响。
嫪毐将玄影令抛给林放,玉牌撞在他胸口发出闷响。“林先生。” 嫪毐的声音突然放软,像在哄哭闹的孩童,“明日随我去见太后。她总念叨着,想听你讲新修的《厩苑律》。”
林放接住玄影令时,触到背面新刻的一道划痕。
他抬头时,正撞进嫪毐似笑非笑的眼睛里。
院外的更夫敲响了三更梆子,这一次,惊飞的不只是宿鸟,还有藏在人心深处的万千阴谋。
林放跟着嫪毐的侍从穿过九曲回廊时,靴底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在静夜格外清晰。
正厅里的烛火被风卷得忽明忽暗,照得嫪毐脸上的阴影时深时浅,倒像是戴了张半明半暗的面具。
“林先生坐。” 嫪毐指了指案前的竹席,手边的青铜灯树投下暖黄光晕,却掩不住他眼底的冷意。
侍从退下时带上门,檀香混着酒气涌过来,林放闻出那是太后最爱的合香 —— 看来这顿夜谈,嫪毐连退路都算好了。
“近日可有什么新发现?” 嫪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青瓷与唇齿相碰的脆响里,藏着刀锋般的锐度。
林放的指尖在席上轻轻一叩,像是在敲算筹。
他垂眼望着案上未收的竹简,那是今早替嫪毐整理的《田律》批注,墨迹未干:“一切尚在调查中,不过我相信大人的判断定能拨云见日。” 尾音微微一扬,像是随意的恭维,又像在试探对方的底线。
嫪毐的茶盏顿在半空。
他盯着林放眼底的平静,忽然笑出声来,指节叩了叩案上那枚玄影令:“林先生总说我是拨云的手,可你这双眼睛… 倒像是能看透云里藏着什么雷。” 他的拇指着玄影令上的 “毐” 字,语气陡然放软,“前日替太后讲《厩苑律》,她高兴得赏了我一对玉觥。
先生明日随我进宫,太后说要亲自听你讲‘盗徙封’的判例 —— 她总说,你讲律条比太学博士有意思。”
林放喉间泛起苦味。“盗徙封” 是《秦律》里关于私改田界的条目,本是最寻常的刑律,可经嫪毐这么一提,倒像根钩子,钩住了他今日在青竹巷听见的 “咸阳惊雷”。
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声音却稳得像铜壶滴漏:“大人抬爱,林某自当尽力。”
“那就好。” 嫪毐将玄影令推到他面前,玉质触手生温,背面那道新刻的划痕却硌得他掌心发疼。“夜深了,先生回去歇着吧。”
林放退出门时,正厅的烛火突然爆出个灯花。
他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嫪毐将茶盏砸在了柱础上 —— 这是那人生气时的老毛病,从前替他审案时见过三次。
转过月洞门,嬴瑶的身影己经等在银杏树下。
她今日换了件鸦青襦裙,发间只插了支素银簪子,在夜色里像团化不开的墨:“他问你什么了?”
“问新发现。” 林放摸出袖中那半张染了茶渍的纸片,在掌心揉成碎末,“还让我明日随他进宫见太后。”
嬴瑶的指尖掐进树干,银杏叶簌簌落了两人肩头:“太后最信他的话,这时候召你进宫… 怕是要拿你当活律书,堵那些谏官的嘴。” 她忽然抓住林放的手腕,腕骨上还留着今日躲葡萄架时撞出的青肿,“我让人查过萧寒的药囊 —— 他今日去的根本不是什么夫人的别院,是章台宫偏殿。那里住的是…”
“是吕不韦从前的门客,如今替太后管着内库。” 林放接完话,望着嬴瑶眼底的忧色,突然笑了,“别怕,他越急着试探,说明越心虚。”
“可嫪毐的暗卫营…”
“暗卫营第三队的令牌,我让人送去了御史大夫府。” 林放从怀里摸出块烤枣,是秦天佑塞给他的,甜得发腻,“周青云的朱砂,青竹巷的鹤顶红,再加上萧寒的药囊… 够串成条链子了。” 他将烤枣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炸开时,忽然想起青竹巷里那句 “帝王律者”。
更鼓声从远处传来,敲的是西更。
嬴瑶抬头望着天际将亮未亮的鱼肚白,忽然攥紧了林放的衣袖:“你闻见没?风里有血腥气。”
林放深吸一口气。
除了银杏叶的清苦,还有若有若无的药香 —— 是麻沸散的味道,和三日前孙墨白药柜里少的那半瓶,一模一样。
他望着萧寒住的东厢房那盏还亮着的灯,忽然想起 “吕不韦旧部遗孤” 的字样。
原来这局棋里,不止有嫪毐的野心,还有旧势力的反扑。
“回房吧。” 林放拍了拍嬴瑶的手背,“明日见太后,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把‘盗徙封’的判例,讲成一把刺进人心的刀。”
两人转身时,东厢房的窗纸突然亮起一道黑影。
那影子举起什么东西,又重重放下,像是在捣药 —— 可林放知道,那不是药杵,是一把淬了毒的刀。
晨雾漫进院子时,林放站在廊下系冠带。
他望着案头那枚玄影令,背面的划痕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道未愈的伤口。
系统面板上的等级进度条突然开始跳动,青铜讼师的金边正缓缓朝着白银刑名蔓延 —— 这一次,他要破的不只是命案,是一场足以掀翻咸阳城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