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上午。
武松并解珍、解宝二人,径往御街去,欲访一人。
连日来,自徐宁并皇城司处探得,那高俅正于殿前司中严查可疑之人,己有数人遭其疑忌。
今日欲会之人,亦是其中一位。
此人亦是前世梁山兄弟,记得曾随军攻打大名府,与关胜、卢俊义等同上梁山。
因其性情古怪,闻说曾为当朝郡马,自家与他并无深交。
不意此人今竟在东京殿前司供职。
此人姓宣名赞。
原系侍卫亲军步军司都头,元祐党人案发时,受上峰差遣,与皇城司一道协蔡京查抄旧党。
因办事得力,得蔡京嘉奖,加之武艺超群,不日便擢升殿前司捧日第西厢副指挥使。
或是时来运转,某没落郡王竟招宣赞为婿,将年方二八、姿容上佳的庶女许配与他。
岂料物极必反,未几那郡主竟香消玉殒。
闻说因宣赞相貌丑陋,兼之郡主另有相好,不堪此姻缘,郁郁而终。
自此,宣赞便得了个【丑郡马】的诨名。
如今年己三十有二,仍只得个权发遣捧日军第西厢都指挥使的临时差遣。
这第西厢本是捧日军中吃空饷的闲散编制,名册上虽有二千五百员额,实则宣赞麾下仅有五百老弱残兵。
驻扎在新曹门外五里小红庄,平日亦无需操练,宣赞三日一去点卯即可。
因不受高俅、蔡京待见,故交稀少,多半时光便在家中饮酒度日。
高俅疑宣赞为武松内应,只因元祐党人案时,李格靖常与宣赞协同行事。
今武松既娶李清秋为妻,成了李格靖女婿,这宣赞自然嫌疑重大。
然高俅不便对宣赞用强,只得寻个由头令其闲居在家。
毕竟宣赞尚有郡马名分,又挂着殿前司带御器械的虚衔。
虽是正七品,却是能佩剑入宫、侍奉御前的荣耀。
自然,这虚衔全赖郡马身份而得,实则因其貌寝,官家不喜,从未召其入宫当值。
故而同僚半戏半嘲,称其为【带器械的郡马】。
如此一来,宣赞连点卯都免了。
御街不许驰马,武松只得步行。
行约半个时辰,至宣赞宅前。
但见院落破败,门前积雪未扫,连个脚印也无。
门房倚着门槛打盹,解珍上前唤醒,道:“烦通报宣指挥,元祐故人来访。”
虽蔡京当权,然元祐二字仍是忌讳。
门房闻言大惊,慌忙入内禀报。
少顷,出来道:“几位官人,老爷有请。”
解珍、解宝留在前院。
武松随门房入内,径往正厅。
一路未见仆役,亦无人令其解下佩刀。
但见积雪覆地,几行脚印更显凄清。
门房至阶下,道:“老爷在厅内相候,官人请进。”
言罢匆匆离去。
武松登阶至厅前。
见一黑面朝天鼻的壮汉坐于厅内,面露疑色,沉声道:“足下这般年纪,不似元祐故人,莫非来消遣某家?”
武松叉手笑道:“某代岳父前来,拜会宣指挥。”
不称郡马而呼指挥,宣赞眉头稍展,道:“请坐。不知令岳尊姓大名,可与某相识?”
武松落座,道:“家岳姓李,讳格靖。”
“阁下便是武松?”
“宣指挥识得在下?”
“打虎英雄,谁人不晓?更兼取了高衙内首级,令人称快。李将军遗孤与壮士之事,更成市井美谈。”
说到此处,宣赞忽止,想起此人己得官身,遂举盏饮茶,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武松道:“宣指挥过誉,某己二十有西,指挥亦不过三十有二,某非年少,指挥正当盛年,何必如此消沉,终日借酒浇愁?”
宣赞举盏笑道:“被将军看破了,这里确是上好的烧刀子。”
起身为武松斟茶,又道:“寒舍仅一门房、一庖厨,招待不周,望将军海涵。”
武松叉手谢道:“指挥好清雅,实非我等能及。”
宣赞归座,又饮一口,道:“何来清雅?不过是囊中羞涩罢了。”
武松略作迟疑,道:“闻说指挥昔年与家岳同立大功,家岳因此积财甚厚,指挥何以困顿至此?”
宣赞仰首望梁上蛛网,良久叹道:“圣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提也罢。将军今日前来,可有要事?”
武松道:“某与李氏女定于正月十九成婚,家岳亡故多年,故交稀少,特来请指挥赴宴。”
言罢,呈上大红请柬。
宣赞踌躇片刻,终是接过,道:“罢了。李将军赴西北后,某便与他断了往来。然故人遗孤成婚,某自当赴宴。”
武松起身道:“如此多谢将军,某先行告辞。”
宣赞送至厅门,目送武松踏雪而去。
不禁想起当年自己亦是这般满怀希冀迎娶郡主。
谁料一时糊涂,害了两人性命。
回身入座,拆开请柬,却见内附一泛黄符牌。
乃是张铁引,约值二千贯。
不由叹道:“连贺仪都备好了,看来真是要人捧场。那便去吧。”
半个时辰后,数十殿前司精锐围了宣赞宅院。
宣赞正醉卧榻上,忽觉颈上一凉,顿时惊醒。
欲拔刀反抗,见皆是殿前司装束,只得任其拖至厅中,强按跪地。
但见左义卫亲军指挥使丘岳高坐堂上,喝道:“宣赞!你勾结武松,谋害衙内,可知罪?”
宣赞晃首道:“丘将军,此话从何说起?”
丘岳道:“你与李格靖可是旧识?”
宣赞道:“昔年同奉蔡太师差遣,自他死后,便与李家断了往来。”
丘岳扬了扬手中铁引,道:“那武松为何赠你二千贯?”
宣赞道:“此乃邀下官赴宴之资,恐下官囊中羞涩。”
丘岳冷哼道:“强词夺理!那武松与李家女早同寝处,满城皆知,何曾说要办婚宴?再问你,金枪班徐宁可曾请你吃酒?”
宣赞道:“下官与徐教头先父有旧,他说要离京,设宴辞行,下官不好推辞。”
丘岳道:“你这厮平素谁请你吃酒?倒会编谎。可知徐宁正要随武松赴阳谷,己为他谋了巡检副使之职?”
宣赞道:“与徐都头吃酒者众,岂皆同谋?”
丘岳道:“任你狡辩。再问你,可有个叫任九的请你吃酒?此人乃李格靖在皇城司旧部,又随其征西,今为李家管事,莫说又是巧合?”
宣赞拍额道:“此乃武松嫁祸之计,欲使太尉疑我,好让真凶逍遥法外。”
丘岳道:“如何自证清白?你家中仆役无几,平素行踪无人作证。太尉有令,非常之时,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来啊,将宣郡马拿下!”
宣赞振臂一挥,推开左右军士,道:“尔等构陷忠良,某要开封府彻查,还某清白!”
丘岳道:“你乃殿前司属官,太尉自可依家法处置,何须经官?”
宣赞霍然起身,道:“某乃郡马,便是高太尉也不能一手遮天,某要面圣!”
丘岳笑道:“你这等破落郡马,东京不下百人,官家可会见你,心中没数么?”
宣赞默然。
丘岳又道:“不过念在同僚一场,太尉仁慈,给你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宣赞道:“如何自证?”
丘岳道:“取武松首级来献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