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儿道:“押司有何良策?”
王世安道:“其一:须宣扬将军率江湖豪杰只为对付奸臣高俅,若高俅敢来,必取其首级,绝不退让。再散布林教头己至东京,欲报血仇;其二:言将军与江湖豪杰一心抗胡,若朝廷允准,可赴河北,效西军抗西夏之事。若将军有藩镇之嫌,那拥兵十万的西军岂非更是藩镇?目下西军正与西夏交战,纵是官家与满朝文武,此时也绝不敢指西军为藩镇。”
任九道:“押司此计,意欲何为?”
王世安道:“将军恐欲与高俅一战立威,收服江湖豪杰,一如宋公明在江州所为,然又盼此战乃与高俅私怨,非朝廷明令围剿。如此则高俅难以调动大军,更可保大义名分。故这些消息不但要传于市井,更须说动官员、太学生,使其上书官家,令官家不便明诏围剿。”
任九道:“然今时今日,谁肯相助?”
霜儿道:“我去求西老爷。”
王世安道:“李少卿乃清流,若以抗辽大义相劝,或肯相助。方娘子,烦请引我拜见李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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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格然宅邸,偏房中。
王世安躬身作揖。
李格然道:“尔乃阳谷胥吏?”
王世安道:“小人正是阳谷押司。”
李格然道:“不在阳谷当值,却来东京作甚?”
王世安道:“将军将遭诬以谋反大罪,小人不日便回阳谷复职,只是少卿恐怕要受牵连。”
李格然面色骤变,叱道:“休得胡言!”
王世安道:“将军去岁腊月方至东京,与李氏各房数度宴饮,族中皆受其馈赠,若将军坐实谋反,李氏难逃共谋之罪,流徙三千里恐难幸免。”
李格然道:“押司意欲何为?”
王世安道:“请李少卿上疏,为将军辩白。”
少顷,王世安告退。
李格然唤来李清柏,道:“明日邀太学陈东、张浚、欧阳澈等人过府一叙。”
李清柏道:“父亲欲助武巡检?”
李格然叹道:“非为救人,实乃自救。”
李清柏道:“此举恐损父亲清誉?”
李格然道:“东京官场,谁人不结党?谁人能独善?所谓清流,不过失意旧党抱团取暖耳。”
李清柏默然。
次日午时,李格然在书房与一文士对谈。
此公乃李格然至交,太常寺少卿李纲李伯纪。
少时,李清柏引三人入内,正是太学生陈东、张浚、欧阳澈。
众人向李格然、李纲行礼。
未几,仆役引王世安入内,掩门退出。
李格然为众人引见道:“此乃武巡检幕宾王世安王靖之。”
待众人见礼毕,李格然又道:“邀诸位至此,只因武巡检身陷险境,而诸位素怀义愤,故靖之欲请诸位上疏陈情。伯纪兄有所疑虑,还望靖之解惑。”
王世安起身拱手道:“请李少卿垂询,小人必当据实以对。”
李纲道:“武巡检何以热衷兵事,岂不知此乃本朝大忌?”
王世安道:“将军有搏虎之勇,行事非常人可度。其尝言,大丈夫当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本是武人夙愿。而本朝厢军疲敝,河北边军因百年和约,早己不知战阵,精锐唯西军耳,故将军夙愿便是练精兵以卫河北、护东京、复燕云。”
李纲道:“河北历来乃藩镇重地,武巡检不畏人言否?”
王世安道:“身正不怕影斜。正因人人畏责,方致郓州、青州等处,数百草寇便可占山为王,皆因地方长官不敢擅动刀兵。昔日阳谷受流寇之害,白昼不敢开城门,自武巡检募流民壮丁,练得五百乡勇,剿灭盘踞景阳冈张迪、高托山等贼寇后,阳谷县己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连数十年未疏之盘肠河,亦得整治。可叹世人多畏人言而不作为,致盗匪横行,民不聊生。”
陈东道:“我闻武巡检募勇,未得枢密院准许,岂非违制?”
王世安道:“为守祖制便任百姓遭盗匪荼毒?朝廷防藩镇便可牺牲无辜黎庶?若仅有数百乡勇之武巡检为藩镇,那种氏拥兵五万镇守鄜延,岂非安史之流?”
陈东一时语塞。
张浚道:“种氏毕竟乃百年将门。”
王世安道:“种家先祖不过麟州土豪!太祖许其世镇西北,今武巡检打虎除寇,保境安民,反遭猜忌?朝廷此举,恐寒天下义士之心。”
言罢自怀中取出一卷文书,续道:“此乃武巡检治阳谷前后之变化,仅半载,便焕然一新,诸公却诬其为反贼?想来诸位己知,梁山晁盖率众劫江州法场,救出宋江之事。朝廷无力剿灭真反贼,却欲加罪一心抗辽之武巡检?此何道理?”
李纲展卷浏览,见陈东上前,便递予之。
王世安见众人默然,又道:“晁盖等据守之梁山,正在郓州境内,距阳谷不足百里。诸公纵晁盖归山,反束缚能制贼之武巡检,岂非助纣为虐?他日郓州百姓遭梁山贼寇荼毒,诸公皆帮凶也。”
李格然沉声道:“靖之,李少卿等至此,正是同情武巡检,然心有疑虑。但我等皆清流,且无实权,靖之以为当如何?”
王世安道:“上疏陈情,证武巡检无二心,一心为民,抗虏御侮。君子论迹不论心,岂能因其行事有藩镇之风,便诬其为藩镇?若此,西军将士可还敢效死?”
欧阳澈道:“西军与藩镇终究不同,毕竟受童枢密节制。”
王世安笑道:“童枢密何德何能,敢言节制西军?欧阳兄不妨往西军营中一问,那些军汉是听种相公将令,还是从童枢密之言?且说回来,童枢密虽为内侍,又得官家宠信,可近臣掌兵危害最甚,诸公不见前朝甘露之变乎?天子废立尽在阉竖一念之间。”
言至此,自行落座,又道:“前朝宦官尚未掌兵权便行废立之事,今之童枢密,却为西军统帅。可叹诸公争论小红庄五百绿林是否为反贼,却无视手握重兵之巨寇。”
幽幽一叹,续道:“若太学噤声、清流缄口,他日史书必记【政和五年春,忠魂寒于庙堂,乃宋亡之始】。”
众人俱皆默然。
良久,各自散去。
王世安于前院赶上陈东,取出一物,以黑布裹之,道:“此乃武巡检所赠,闻说本是陈兄之物,巡检不忍其弃于废簏,己为陈兄修补完好。”
陈东接过,方欲启齿。
王世安己扬长而去。
陈东解开布裹,却见一卷书轴。
正是昔日欲赠武松之《醉虎吟》。
破损之处虽己粘合,然裂痕犹在,恰将此诗从中断作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