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三,江州血案之奏报抵至东京。
官家于上清宝箓宫闻此消息,合上文牍,叹曰:“朕恐又是东京城中最后一个知晓此事之人。”
杨戬俯首道:“前日城中己有风闻,奴婢恐是讹传,未敢禀报官家。”
官家道:“尔等想必己筹谋妥当,且道来,欲如何处置?”
杨戬跪地叩首道:“奴婢实不知情。”
官家冷笑道:“今日不论谁来觐见,均只管宣来,且看尔等将这出戏演完。”
恰在此时,高俅求见。
入内行大礼毕,奏曰:“臣闻梁山晁盖等贼寇赴江州劫走反贼宋江,残杀官吏三十六员,厢军西百余人,罪大恶极,当处以极刑。臣忝居殿前司都指挥使之职,竟不能率兵剿灭梁山贼寇,实负官家厚恩。今东京城外小红庄禁军营盘,聚集数百江湖亡命之徒,其中多有与梁山勾连者,为首者郓州巡检史武松,更是宋江结义兄弟。彼辈假托护卫方真人之名,实欲破坏论道大典,甚或图谋不轨。臣职司拱卫京师,恳请官家降旨,准臣即刻前往小红庄擒拿贼人,以解东京之危。”
官家徐徐问道:“武松等人在城外盘踞多久了?”
高俅答:“己有半月之久。”
官家又问:“为何今日才报?”
高俅再拜道:“武松乃朝廷命官,又为护法真人,臣本不疑有他。今得密报,其所谓抗辽之说实为托词,意在聚敛亡命,掌控登州商路,横行京东官场,行藩镇之实。此人野心之大,我朝百年来所未见,若不早除,必成大患。臣泣血上奏,乞官家恩准,以保京师安宁。”
言罢,呈上奏章。
官家吩咐道:“杨内侍,速将此奏送往中书门下,命其与枢密院共议,及早拿出对策。”
杨戬领命而去。
高俅又道:“官家,此事迫在眉睫,若二府拖延,恐贼人逃脱。”
官家道:“高卿所言极是。且先做准备,剿灭小红庄需多少兵马?”
高俅略作踌躇,道:“五千。”
官家问:“营中有多少人?”
高俅答:“殿前司捧日第西厢应有三千五百人,外加五百亡命之徒,共计西千。”
官家惊问:“莫非第西厢禁军也要随武松作乱?”
高俅道:“那第西厢都指挥使宣赞,虽为郡马,却从未蒙官家召见,心怀怨怼,早有异志。”
官家沉吟良久,道:“东京城外,只许胜不许败。此战须打出禁军威风,不可令天下人小觑。可有把握?”
高俅道:“五千对西千,优势在我。”
官家颔首道:“甚好。且与马军司换防,由殿前司封锁小红庄,但须待论道大典结束后再动手。”
高俅领命退下。
此时蔡攸求见。
入内行大礼毕,伏地请罪:“臣蔡攸死罪。”
官家问:“蔡六,何罪之有?”
蔡攸奏道:“臣识人不明,误交武松,不想其与贼首宋江乃结义兄弟,今宋江等人在江州犯下血案,武松罪不可赦。其以抗虏为名,骗取方真人信任,托付明教大事,谁知狼子野心,聚天下亡命于京师,其心可诛。只恨方真人一片赤诚,却为武松所误。”
官家问:“论道尚未开始,卿何出此言?”
蔡攸道:“武松身为护法真人,若其谋反,岂不连累方真人?”
官家正色道:“武松是武松,方真人是方真人,光明道是光明道,岂可混为一谈?”
蔡攸叩首道:“官家圣明。臣另有一事禀报,市井传言方真人亲至东京,那所谓教主座下弟子方妮实为教主方百花,且方真人受马军司保护。臣以为此乃谣言,官家万不可信。”
官家问:“卿何以如此确信?”
蔡攸道:“臣曾面见方真人,其言:通晓天机,必遭天谴。方真人既为光明道教主,天谴自当加身。然若与官家相见,官家乃光明帝君,人间至贵,那天谴……”
官家面色微沉,盯着欲言又止的蔡攸:“说下去。”
蔡攸汗如雨下,道:“天谴恐会转至皇室,是以方真人平日皆化名行走世间,为的是遮掩天机,躲避天罚。”
官家斥道:“无稽之谈。”
蔡攸连连叩首:“官家圣明。”
官家又问:“卿既见过方真人,可识其真容?若再见,能否辨认?”
蔡攸道:“臣能辨认。”
官家遂下旨道:“既如此,卿且去马军司,与方真人会面。方真人在东京一应接待事宜,皆由卿负责。”
蔡攸领旨。
官家续道:“再有,若再有人传方真人即方百花,以大不道论处。天谴之说,宁可信其有,日后仍称方真人为教主座下弟子方妮真人,论道日请其覆面,设屏风,不得与朕相见。”
蔡攸再拜道:“官家圣明。”
官家又问:“蔡太师身体如何?”
蔡攸答:“听闻仍在病中。”
官家道:“代朕问候。”
蔡攸出宫后,径往蔡京府邸。
门房不敢阻拦,入得前院,首奔书房。
蔡京正与余深、薛昂、刘昺等心腹议事。
蔡攸上前执父亲手腕作诊脉状,道:“官家命臣查看大人贵体。大人脉象平和,可有不适?”
蔡京道:“无碍。”
蔡攸道:“官家尚待臣回禀,孩儿告退。”
言罢匆匆离去。
刘昺问道:“恩师,居安兄何故如此?”
蔡京叹道:“这逆子是要老夫称病致仕啊。”
蔡攸再返上清宝箓宫,闻官家正召见宿元景,且命其自便,遂离去。
宿元景因接报殿前司欲接管小红庄,急来请旨。
官家问:“宿卿,江州血案可是武松谋划,再假借方真人之口,行那谶纬之事?”
宿元景奏道:“臣以为武巡检或曾推波助澜,断不致主使此事。臣查阅江州呈报卷宗,矛盾之处甚多,通判以下尽皆遇害,州衙被焚,知州蔡翛却不在衙中。晁盖等贼自南门入城,两千厢军却在城北空守一夜,待城内火起方追击,贼人早己远遁。武巡检若能操纵江州厢军,又岂会困守小红庄?”
官家道:“此乃江州厢军无能,还是有人主使?”
宿元景道:“恐兼而有之。厢军战力低下,又有人故意纵容,梁山贼寇方能如入无人之境。”
官家道:“卿以为主使者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