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谷县,紫石街。
武大挑着担子归家,却被几条汉子拦住。
为首的赵二骂道:“好个武大郎!小五买你炊饼,竟要五文钱?前日才两文,这般抬价,随我去县衙说理!”
矮小的武大被扯得担子首晃,好难得站稳脚跟,告饶道:
“赵二哥,非是我涨价,油盐米面都涨了两倍,一个炊饼本钱便要西文。王干娘,你家茶钱不也涨了两文?”
人群中嗑瓜子的老妇啐道:“休要胡攀!我可听你家娘子说了,油面都是年前囤的,哪来的高价?”
赵二揪住支吾的武大,怒道:“好你个三寸丁,这般奸滑,随我去衙门!”
“赵二哥,赵二哥,有话好说,我退你三文便是。”
“三文?”
“五文,五文。”
赵二这才松手,放了武大,说道:“阳谷县民风淳朴,你这外乡人切莫来败了风气。”
围观者有人趁机要退钱,武大只得点头,正摸铜钱之际,忽闻吱嘎一声,自家的大门开了。
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站在门口,脆声说道:
“随行就市,没有强买强卖,我家炊饼便是成本半文钱,卖你十文,哪也是愿打愿挨。赵二哥莫要欺我家是外来户,上县衙说理也不惧。”
众人悄声议论:
“这便是武大娘子,寻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长得像那画里的仙女。”
“可惜嫁了这矬汉。”
“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这女人正是武大的娘子潘金莲,不理众人的闲言,向怔怔的武大喝道:“愣着作甚,还不进屋?”
武大闻言,挤出人堆,钻进门内。
砰的一声,潘金莲关上了门。
门内,武大一边拭汗,一边快步跟上潘金莲,说道:“娘子,你又何必出来?这些小事我能应付。”
潘金莲讥笑道:“怎地应付?赔钱了事?你那些出息,真要有用何必跑来这清河县?”
“那张大户惹不起,要是我兄弟在就好了……”
“快莫说你那兄弟了,惹了祸就跑。”
“是我让他走的。”
“如今也不知在何处逍遥,出了意外也不定。”
“金莲,不可咒我兄弟。”
潘金莲低头扫了眼这一脸严肃的男人,仍是和往常一样,说不得他那兄弟半点不是,边摆饭菜边应道:
“是是是,你兄弟是全天下第一,比那打虎的英雄还厉害,等他回来你就不会受欺负了。”
武大拿起筷子,笑道:“这打虎英雄游了半日街,可惜没挤进去,说不定真是我兄弟。你是如何得知,莫不是也到了紫石街?”
“正是从此经过,我在二楼窗口恰巧看见,只是锣鼓喧天的,一路高喊打虎英雄来也,没听清那人姓甚名谁。”
潘金莲美眸泛起涟漪,恍惚间想起那英雄似乎抬头一瞥,望了一眼自己。
只那一眼,心如重击,响个不停,许是后面抬着的猛虎过于吓人罢。
赵二拍了半天不见有人开门,此时人群渐渐散了。
眼神绝望的赵二正想撞开木门,忽被铁钳般大手按住,回头惊道:“你……你莫不是那打虎英雄?”
武松负手而立,说道:“正是武松,承蒙县尊抬爱,现为阳谷县都头,找我兄长有何事?”
赵二看了眼紧闭的木门,又看了眼高大的武松,惊道:“这卖炊饼的武大是都头兄长?”
“同父同母,如假包换。”
赵二一怔,抱拳道:“多有得罪。”
迈步欲走,肩骨却被捏得生疼。
武松沉声道:“岂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今日若说不明白,且吃我一拳。武松三拳打死了老虎,看你这头莫非比虎还硬?”
渐渐有人围了上来,那赵二求饶道:
“都头,你饶了小人,我非故意讹诈,实在是家里老母病重,急用钱抓药。谁知西门大官人的生药铺药价涨了五倍,一幅止咳药要一百文。能借的街坊都早己借过,还差二十文,便打上了武大哥的主意。”
“大郎,潘娘子,快开门,你家兄弟打虎英雄武都头回来了。”
武松斜了眼正在敲门高喊的王婆,拿出五十文钱,丢给赵二,说道:
“那西门庆生药涨价,为何不与他理论?快去抓药,待你娘病好了,再来讨罪。”
赵二赶快将钱放进怀里,连连点头,快步离去。
此时正好木门开启,武大和潘金莲站在门后,一个一脸欢喜,一个满眼惊诧。
首到武松进屋坐下,潘金莲仍然不敢相信这个男人是自家丈夫的亲弟弟,自己的叔叔竟然是打虎英雄。
妇人心里暗叹一声,摆了碗筷上来,说道:“叔叔可要饮酒?”
武松也不客气,点了点头。
只是那酒却幻化成了血色,有如记忆中那灵堂前摆放的人头。
一男一女,两颗人头。
武松默默进食,心内却翻江倒海。
酒足饭饱,夜色降临。
三人围桌而坐,武松郑重说道:
“嫂嫂,我知你本是张大户家婢女,那张大户想纳你为妾,他家夫人不允,便将你许配于我兄长,作践于你。”
武松不管潘金莲俏脸微变,伸手按住惊诧的兄长,继续说道:
“在清河县你与兄长受尽了委屈,如今武松回来了,自不会再有偷鸡摸狗之人来惹事,也没人再敢闲言碎语。你若愿与兄长好好过下去,我保你和兄长吃喝不愁。若对兄长心有嫌隙,那便趁早道明,我会予你一笔钱,够你后半生吃穿用度。”
潘金莲只觉对面汉子目露凶光,似要杀了自己。
不由心中委曲,银牙紧咬,站起身来,喘了口气,纤手想要指武松,却莫名害怕。
只得转头用细指点了点茫然的武大,怒道:
“好你个武大,自从我嫁给你,起早摸黑,和面做饼,可有半句怨言?在清河县受无赖调戏,便随你到这阳谷县,紧闭门户,不见生人。你这兄弟倒好,不枉是打虎大英雄,出口便诬我清白,好似我是那不守妇道之人。我……我不活了。”
妇人作势便要以头撞桌,武大赶快拉住,说道:“娘子莫急,我兄弟多喝了几杯,说的都是胡话,莫要放在心上。”
转头看着武松,说道:“二郎,你可是在外遭受了变故?你嫂嫂不是那样的人,切莫再胡说。”
武松起身,微微行礼道:
“嫂嫂莫怪,武松是个粗人,有话首说。我在河北之地游历,见了几起江湖好汉杀妻弑嫂之事,皆因红杏出墙所致,更有恶毒之人,受奸人挑拨,伙同奸夫谋害了亲夫,最后也落得身首异处。嫂嫂正当年华,若要离去我不阻你,若要留下,我必当敬你,奉你如母。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容不得兄长受委曲,若背地里有出格之事,便是老虎武松也要打上一打。”
潘金莲胸口起伏,似有莫大的愤怒,实则害怕之极。
虽尚未做出不伦之事,可那样的念头却偶有萌生。
武大似有所悟,拉了妇人坐下,轻声道:
“金莲,我兄弟说的虽然伤人,却也不无道理。我又矮又丑,你如花似玉,跟了我着实委屈。你若真想离去,我不阻你。”
潘金莲双眼泛泪,颤抖道:
“你这打虎的兄弟回来,便要嫌弃我了吗?这天下之大,又是洪水又是贼匪,我能上哪去?你兄弟二人是想逼死我吗?”
武大说道:“金莲,我和二郎万不会有此念头,只是替你委曲。那便这样,日后你想离去,随时相告,我和二郎不会阻你。今日之事就此揭过,一家人不要伤了和气。”
说罢看向武松,目中尽是哀求。
武松略作沉吟,跪倒在地,说道:“武松多喝了几杯,但句句都是真心话,今日初见便惹得哥哥和嫂嫂不和,若是不便,就回衙门住去。”
潘金莲忙起身,推了把武大,示意他扶起武松,口中说道:
“叔叔切莫如此,一家人总有争吵,叔叔的忧虑嫂嫂何尝不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嫂嫂是怎样的人,往后自会知晓。你若搬去衙门,街坊不知又要如何编排……”
这时,沉重的敲门声传来:
“武都头,县尊请你速回县衙,那景阳冈的强人到了城外,亲口说要见打虎英雄,若不去便引流民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