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道上,一辆马车将要驶入齐州境内,车内之人神情凝重。
“报!齐州急报!”信使飞奔而来,气喘吁吁。
刘德威挥手掀开车帘,目光如电:“何事如此紧急?”
信使喘息未定:“齐王于平陵县,征发城中十五岁以上的男子,私自任命自己的左右为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等官职,开府库以行赏,并驱赶百姓入城为兵,布置官署,并封亲信为拓西王、拓东王。”
刘德威眉头紧锁,沉声道:“齐王这是要造反了!”
一旁的随从低声问道:“尚书,那我们还去齐州吗?”
“去个屁!”刘德威怒斥,“立刻回京,禀报陛下!齐王此举,分明是图谋不轨,延误时机,后果不堪设想。”
随从领命,马车调头,疾驰而去,尘土飞扬。
长安城,太极殿。
李世民将手中的急报重重拍在案几上,竹简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们立刻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好一个齐王!好一个李祐!”李世民的声音低沉如雷,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他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房玄龄快步上前,拾起散落的竹简,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文字,脸色骤变:“陛下,齐王此举...”
“这是谋反!”李世民猛地转身,眼中寒光乍现,“朕的儿子,又起兵造反!”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长孙无忌、魏征等重臣匆匆赶来。
他们显然己经听说了消息,脸上都带着凝重之色。
“陛下,”长孙无忌上前一步,“齐王此举,实乃大逆不道。齐州百姓如今身陷水深火热之中,若不及时平叛,恐再生民变。”
魏征亦附和:“当务之急,是迅速调兵遣将,平复齐州乱局,押送齐王回长安受审,严惩其党羽,以儆效尤。”
李世民冷笑一声,一脸痛意,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玉佩,“私自征兵、擅封官职、开府行赏,甚至分封什么‘拓西王’、‘拓东王’,这是要与朕分庭抗礼!”
一阵沉默笼罩大殿,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胸中翻腾的怒火。
他转身面对众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传旨,诏兵部尚书李世勣,发怀、洛、汴、宋、潞、滑、济、郓、海九州府兵,与刘德威讨伐平叛。”
李世民的声音在太极殿内回荡,字字如铁。
他转身时,腰间玉佩与香囊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肃杀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陛下圣明。”众臣齐声应道。
待众臣退下,李世民独自站在殿前台阶上,望着远处宫墙外阴沉沉的上空
十几年前那个怯生生叫自己‘阿耶’的稚童身影浮现在眼前。
那时的李祐刚满八岁,被阴妃领着来见他。
孩子躲在母亲身后,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祐儿,快叫阿耶。”阴妃温柔地催促。
小男孩犹豫半晌,才细声细气地喊了声‘父皇’,随即又躲了回去。
李世民记得自己当时笑了,伸手想摸摸孩子的头,却被躲开。
阴妃尴尬地解释:“陛下恕罪,祐儿怕生...”
“无妨。”他收回手,心中却有一丝失落。
“陛下。”长孙无忌的声音将李世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夜深了,莫要太过伤神。”
李世民这才发现天色己暗,宫灯次第亮起。
他揉了揉太阳穴:“辅机,你说朕是不是对李祐关心太少?”
长孙无忌沉默片刻:“陛下日理万机,皇子们各有老师教导...”
李世民走到殿中央悬挂的大唐疆域图前,手指在齐州位置上微微发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殿内烛火摇曳,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
“又一个...”他声音嘶哑,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承乾谋反时,朕以为那会是最后一次。”
李世民的手指深深掐入地图边缘,丝帛在他指下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他凝视着齐州的位置,仿佛要透过地图看穿那个正在酝酿叛乱的儿子。
长孙无忌长敏锐地注意到皇帝用的是‘承乾’而非‘废太子’,轻叹一声,低声道:“陛下,保重龙体。”
“无忌...”他突然唤道,声音里透着长孙无忌多年未闻的疲惫,“你还记得承乾小时候的模样吗?”
李世民眼角微湿,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当初刚刚建都,我在外征战,等回来见到承乾时,他都被观音婢带着在院中走呢。”
长孙无忌沉默片刻,语气沉重:“记得。”
“观音婢。”李世民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要笑,却又化作一声叹息。
殿外惊雷炸响,震得殿瓦簌簌作响。
长孙无忌骇然发现,皇帝说这话时,眼里竟噙着泪。
殿外雨声渐急,打在琉璃瓦上如珠落玉盘。
李世民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金龙衔珠香囊,声音越来越轻:“他就那么扑到朕的怀里。”
长孙无忌看见一滴水珠落在皇帝交叠的手背上。
不知是檐角漏下的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可,太极殿怎么会落雨呢?
“陛下...”长孙无忌喉头发紧,“承乾他...”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皇帝猛地转身,书案上的茶盏被袖风扫落,碎瓷飞溅。
“咔嚓”一声,李世民腰间玉佩的丝绦应声而断。
“朕知道!”李世民突然暴喝,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跳起,“朕知道承乾不会回来了,朕亲手下的诏书。”
羊脂白玉坠落在大殿上,碎成三瓣。
他踉跄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青铜鹤灯。
灯油泼洒,火苗‘呼’地窜起,在御阶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李世民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竟有几分像当年玄武门之夜的秦王。
“现在祐儿也要走这条路...”皇帝突然低笑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朕的孩子们,一个个都要用刀剑跟朕说话...”
长孙无忌突然扑通跪下,重重叩首:“臣愿即刻启程前往齐州!就算绑,也要把齐王绑回来见陛下!”
“不必了。”李世民却抬手制止,弯腰拾起一块碎玉。
锋利的边缘割破指尖,鲜血顺着掌纹蜿蜒而下,滴在那份急报上,将‘齐王’二字洇得模糊不清。
他目光冷冽,低语道:“玉碎,或许正是天意。”
长孙无忌心中一震。
李世民将碎玉握紧,深吸一口气,缓缓站首身躯,目光如炬,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
“传英国公。”他声音平静得可怕。
长孙无忌倒吸一口冷气:“陛下三思!齐王毕竟是...”
“是什么?”李世民突然暴起,一拳砸在书案上,“是朕的儿子?还是大唐的叛臣?!”
当李世勣顶盔贯甲入殿时,看见的是帝王坐在案前,挥墨书写着诏书,字字如刀,割裂了父子之情。
“英国公。”李世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当年随朕平定河东时,说过最难忘哪一仗?”
李世勣一怔,随即沉声道:“虎牢关之战。窦建德十万大军...”
“不。”帝王突然转身,眼中精光暴射,“是追击刘黑闼那夜。”
他一字一顿,“为君父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李世勣的铠甲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单膝跪地:“臣明白了。”
“去吧。”李世民摆摆手,突然像个疲惫的老人,“把朕的……把那个叛臣,带回来。”
当夜子时,一队玄甲骑兵冒雨出长安。
队伍最前方的李世勣怀中,揣着半块染血的碎玉和那份诏书。
而皇城最高的望楼上,一道明黄身影独立风雨中,望着东方首到天明。
翌日拂晓,打扫太极殿的宫人们发现,御案下的砖缝里,嵌着几片怎么也扫不净的玉屑,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