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雅间,李承乾广袖一拂,随侍在廊下的仆从立即无声上前。
“去催一催戏班子,让他们尽快准备。”李承乾低声吩咐,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楼下熙攘的茶客。
廊下的穿堂风掠过,卷起李承乾月白袍角,蹀躞带上的玉饰叮咚作响。
仆从领命匆匆离去,脚步声淹没在文人墨客的喧嚣中。
李承乾正欲转身回雅间,忽觉袖口一紧。
回头望去,只见裴行俭气喘吁吁地立在廊下,眉宇间满是惊喜之色。
“二狗!”
裴行俭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激动。
李承乾微微一笑,轻拍了拍裴行俭的肩膀:“好久不见了,裴郎君风采更胜往昔。”
裴行俭眼中闪过一丝热切:“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又认错了人。”
他紧握李承乾的手,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这几个月,你都去了何处?我多方打听,却始终无你音讯。”
李承乾目光柔和,轻声道:“回家料理些家事,让裴郎君担忧了。”
裴行俭剑眉微挑,唇角虽噙着笑,声音却又低了几分:“我去长孙府上打听过,他们说并没有一个叫二狗的仆役。”
李承乾闻言一愣,尴尬轻笑,倒是忘了这回事了。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玉佩,那上等的和田白玉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裴行俭目光如炬,将他这番动作尽收眼底,眼中的笑意愈发深邃:“看来……”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上下打量着李承乾,“二狗这名字,怕是与这身行头不太相称啊。”
李承乾以袖掩唇轻咳一声,羊脂玉镯随着动作在腕间轻晃:“裴郎君当真是明察秋毫。”
他唇角扬起一抹坦荡的笑意,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玉佩上‘恒’一字的凹痕。
“行走在外,总免不了招惹是非。”他声音压低,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诚恳,“再者,家中琐事繁多,不便以真名示人。”
楼下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原是戏班终于开场。
雅间的珍珠帘幕突然哗啦作响,衡山公主提着衣裙摆小跑出来,发间的蝴蝶银钗振翅欲飞:“大兄快看!”
她兴奋地拽住李承乾的衣袖,指向楼下戏台:“她们唱的的嗓子当真妙极!唱得比宫...比咱们府上的乐师还好听呢!”
李承乾俯身微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衡山公主的发顶,将一缕散落的青丝别到她耳后:“是啊,你喜欢就好。”
裴行俭的目光在衡山公主腰间那枚羊脂玉佩上凝滞——展翅凤纹在阳光下纤毫毕现,连尾羽上的每根翎毛都雕得栩栩如生。
这等纹饰,普天之下除却皇室女子,谁敢僭越?
他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发紧:“这位……是令妹?”
李承乾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温柔:“正是舍妹。”
裴行俭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你……”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到底是……”
李承乾看着他,笑了笑:“我不过就是一个寻常商户。”
“寻常商户?”
裴行俭目光一凝,视线越过李承乾肩头,落在那间垂着珠帘的雅间上——门口侍立的两名护卫虽然作寻常家仆打扮,可那按在刀柄上的手势,分明是老手才有的沉稳。
他忽然想起长安坊间的传闻:浮生茶楼最上等的轩阁,向来只接待恒家郎君。
裴行俭顿时恍然大悟,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颤抖:“你就是恒家那位少主?”
李承乾淡然一笑,目光如水:“裴郎君果然聪慧。”
他轻轻拍了拍腰间的玉佩,“在下便是恒郎君。”
“你……你……”裴行俭瞳孔骤缩,古铜色的面容瞬间血色尽褪。
他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所以当年在山中寨子里……”
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颤抖,“那些‘巧合’,都是……”
李承乾以袖掩唇,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裴郎君,你误会了。在下纵有通天之能,也算不到你会被蛇咬伤不是?”
他目光深邃,语气却轻松:“不过是凑巧相遇,虽说有利用之意,但当时的情形,若你不是恒郎君,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
裴行俭心中一震,握拳的手缓缓松开,眼中复杂的情绪交织。
衡山公主见状,轻扯李承乾衣袖,眼中满是疑惑。
李承乾微笑,低声解释:“裴郎君曾助我脱险,是我的朋友。”
裴行俭深吸一口气,目光渐趋平和:“原来如此,恒郎君果然深藏不露。”
李承乾后退半步,双手交叠行了个标准的叉手礼,广袖垂落如云:“裴郎君的恩情,某铭记在心。”
裴行俭急忙上前扶住李承乾的手臂,语气诚恳:“恒郎君言重了。”
目光扫过正趴在栏杆上看戏的衡山公主,裴行俭眼中浮现温和的笑意:“今日得见故人,又识得令妹,实乃缘分。”
李承乾微微颔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以后裴郎君若有闲暇,不妨常来浮生茶楼小坐。茶钱全免。”
“既如此,”裴行俭爽朗一笑,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定当常来叨扰,你也别叫我裴郎君了,唤我一声守约吧。”
李承乾微笑点头,目光柔和:“好,那守约便唤我大郎。”
这边话音未落,雅间的雕花木门突然被推开。杜荷快步走出,腰间蹀躞带上的金玉饰物叮咚作响:“大郎,怎的还不进去?”
裴行俭闻声回首,见是杜荷,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杜驸马。”他抱拳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生硬的恭敬,“末将不知驸马也在此处。”
杜荷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目光扫过李承乾,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无妨,既是裴参军在此,便一同入内吧。”
说着,他脸上浮现出那种世家子弟特有的倨傲神情,伸手就要去搭裴行俭的肩膀。
指尖尚未触及,却被李承乾用折扇不着痕迹地隔开。
李承乾淡然一笑,折扇轻摇:“杜驸马,守约乃我贵客,还请自重。”
杜荷愣了一下,顿时一副欠打的神情,悻悻收回手,皮笑肉不笑地道:“大郎真是客气。”
他目光转向裴行俭,语气稍缓:“裴参军,公主也在内歇息,你确定不进去拜见一下?”
裴行俭微微颔首,目光坚定:“公主在此,自当拜谒。”
他迈步走向雅间,衣袂飘扬。
待裴行俭的身影没入珠帘之后,杜荷忽然斜倚栏杆,斜睨看着李承乾,眼中戏谑之色愈浓::“大郎,你这朋友倒是有些意思。”
李承乾嫌弃地瞥了杜荷一眼,扇骨不轻不重地敲在对方额前:“幼稚。”
声音里满是鄙夷。
杜荷不以为意,轻笑一声,转身跟进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