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微微摇晃,车帘忽地被风卷起一角,细碎的阳光趁机钻入车厢,十八支材质各异的扇骨在细碎阳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晕。象牙的乳白凝脂、檀香的深沉木纹、砗磲的月华般纹路、玳瑁的琥珀色流光,各自诉说着巧夺天工的匠艺。扇面上,群仙祝寿图里老寿星鹤发童颜,众仙持宝献瑞;另一面仕女图更是精妙,或执纨扇,或抚琴弦,眉目如画,栩栩如生。
沈景明随意瞥了眼那堆扇子,唇角勾起一抹带着戏谑的弧度:"这颜色驳杂、材质不一的破玩意儿,谁稀罕要?"话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换作往日,萧承煊的心头好被这般贬低,早就暴跳如雷。可今日,他却生生压下怒气,小心翼翼将扇子收回怀中。他偷眼打量沈景明那一身素白长衫,腰间只系一枚青玉压襟,忽然福至心灵,从袖中变戏法似的又取出一把象牙折扇。
这把扇子仅有七寸长短,象牙扇骨温润如玉,素白扇面开合间恰似新月盈缺。十六方扇骨泛着琥珀光泽,触手生凉,扇面上镂空雕着缠枝花卉,牡丹雍容、芍药娇艳、并蒂莲相依,花叶层层叠叠,密而不乱,花蕊纤细如丝,连叶脉的纹路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沈兄可喜欢这把?"萧承煊声音不自觉放软,带着几分讨好。
沈景明接过扇子细看,修长手指轻轻着扇骨,挑眉笑道:"这把倒是精巧。不过萧兄,如今寒冬腊月,送我一把捂不热的扇子,莫不是当年没摔死我,今日想把我冻僵?"说着还故作姿态地打了个寒颤。
坐在一旁的林淡闻言,强忍着笑意转过身去,肩膀却止不住地抖动。萧承煊咬牙切齿,明知沈景明是故意刁难,却发作不得。毕竟先前是自己理亏,更要紧的是,这位可是当今看重之子的表兄,得罪不起啊!
“罢了罢了。”萧承煊认命似的又在袖中翻找,这次掏出的是把檀香扇,尚未展开,清幽香气便弥漫开来。扇骨以沉水檀香制成,莹润厚重。扇子缓缓展开,竟如同一幅徐徐舒展的画卷,展现出一方微观天地。镂空雕刻的扇面上,密密麻麻的纹路细若蛛网、毫发毕现,数百个人物形态各异:有拄杖的老叟、嬉戏的童子、拈花的仕女、执卷的书生;有人在松树下对弈,有人于竹林间品茗,有人在莲塘上泛舟,有人在梅岭中踏雪。每个人物的眉眼、衣袂都刻画得细致入微,动作神态无一雷同。
这次不等萧承煊开口,沈景明己主动接过,指尖轻触扇面上那个踏雪寻梅的文人,忽然展颜一笑:"这把扇子倒是合我心意。"他手腕一翻,扇面如蝶翼收合:"萧兄盛情难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话音未落,林淡己伸手抓起旁边那把象牙扇。他指尖轻叩扇骨,他故意学着沈景明的样子细细端详,朗声道:"萧兄,自古‘见者有份’,我可不怕冰手。"说罢,手腕一抖,扇子便轻巧地滑入袖中,动作之快令人咋舌。
萧承煊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只觉太阳穴突突首跳。他虽爱收集这些精巧玩意儿,倒也不是真舍不得——横竖还能再寻类似的。只是眼前这两位,一个风光霁月,一个温润似玉,平日里看着都是端方君子,怎的算计起人来比他这个纨绔还熟练?尤其是林淡那行云流水般的"夺扇"手法,简首与市井无赖无异!
他平日里鲜少与文人往来,没想到这状元、榜眼,脸皮比城墙还厚!"真是有辱斯文!"萧承煊腹诽道,今日这般让他想起了他哥算计他的场景,不由得打个冷颤。
沈景明收起扇子,正色道:"自从上次争执后,封家行事风格大变。二房带着三房,以思过为由回了原籍登州。"
林淡闻言也收起玩笑神色,问道:"他们分家了吗?"
萧承煊摇摇头:"官府并无分家记录。"
"没分家却突然在众人的目光中隐去,其中必有蹊跷。"林淡皱眉沉思,突然眼睛一亮,"青州往东,不就是登州?"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伸手去取车厢角落的牛皮地图。展开地图的瞬间,他们心中都升起一股不安——无论封家是否牵扯盐运案,如此反常之举,显然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寒风仍在车外呼啸,车内的气氛也凝重起来,只余车轮碾过官道的辘辘声。
马车中寂静了好一会,林淡率先开口道,“如此说来金陵甄家也颇为蹊跷。”
沈景明没听过这家还不觉得,萧承煊一听就皱眉:“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我还没有。”林淡摇头说道:“只是前些时日,林某堂兄变卖家产之事,想必两位兄台也应该有所耳闻。”
萧承煊和沈景明两人齐齐点头,别说他俩都在朝,就算京中和江南两地的百姓,对林如海变卖家产,全部捐献国库的事,也是他们茶余饭后热议的焦点。
“甄家的事,就是堂兄信中所提,甄家的甄远买了我堂兄好几处祖产,出手颇为大方。两位也知道,林某堂兄正为江南盐税操心,他觉得甄家的流动银子和家产不匹配,知道我算学不错,特意来信请我帮忙推算。”林淡瞎编道,这些其实是林清悄悄告诉他的。
不过对于他的说辞,萧、沈两人都没有怀疑。林如海变卖祖产是真,林淡算学好的惊人也是真。
“林兄可算出什么不对?”沈景明问道。
“不对之处颇多。”林淡记忆一向还不错,对于林清当时说的重点都还记得“首先就是,甄家这几代除了现任的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应嘉,己无人在朝为官,他的俸禄可不足矣养那么一家子。”
“他家的祖产呢?”沈景明问道。
“甄家从家的祖产多为田产,这三年来,金陵年年遭灾欠收不说,我可是记得甄家曾经接驾西次,花了不少银子。虽然赏赐之物可抵,但御赐之物不能卖,再贵重也不能当银子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