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里人都不在。小满猜到他们会去找江涛的麻烦,这才马不停蹄地赶来。
李婶子的眼泪还挂在腮边,手指刚触到发簪便触电般缩回。那支银簪在阳光下泛着青灰的冷光,簪头并蒂莲的丝蕊竟是用人发绞成的——正是老太太身前天天戴着的。
“这……这莲花瓣上还沾着朱砂!”老秦头突然抓住女儿手腕,烟袋锅子当啷落地。当年他亲手给母亲擦洗遗体,指甲缝里残留的庙墙朱砂,在莲花银瓣上洇出暗红斑痕。院角的黄狗突然狂吠着后退,撞翻了腌菜缸,酸水顺着青砖缝漫到小满脚边。
江大海的喉结剧烈滚动,二十年前的往事涌上心头。
江大海叫过江涛,告诉他说:“当年两个村子在土地庙前大打出手,你娘抱着你,被人推推搡搡到了井边,手一滑,差点把你掉下井去。当时不知道哪个老太太捞了你一把,才救了你一条小命。我把你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一支发簪就插在你襁褓上,你脸上还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江涛心中一震。他父亲收起来的发簪,后来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只在小时候见过两次,和眼前的这支一模一样!
看着小满手中的发簪,又看看老秦头和李婶子,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他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和秦家之间,有着如此深厚的渊源。而秦阿婆,也就是小满的奶奶,竟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江大海的喉结剧烈滚动,枯枝般的手指抚过发簪上暗红的斑痕。老槐树的影子在院墙上晃动,像是被往事灼痛的魂灵。
“老秦,”他的声音突然哑得不像话,“你娘救过涛子的命。”
老秦头的烟袋锅子当啷砸在青砖上,惊起细小的尘雾。二十年前的阳光仿佛穿透时光,泼洒在江大海沟壑纵横的脸上。
“那年混战,我媳妇抱着涛子被人挤到井边。”江大海的指腹着发簪尖端的凹痕,“襁褓脱手的瞬间,有双手把他捞了回来——就是簪子划破了他的脸。”
李婶子的呜咽卡在喉咙里,指尖死死绞住小满的衣角。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叮当声裹着井水的凉意漫过院落。
“爹总说秦家歹毒,却把救命恩人的簪子供在祖宗牌位底下。”江大海从贴胸口袋掏出褪色的红绸,层层包裹的银簪与小满手中那支并蒂生辉,“这些年我夜夜听见井台的水声,原来不是冤魂索命,是恩人在黄泉路上淌血。”
老秦头颤抖着拾起烟袋,铜锅里的火星早被泪水浇灭。
“大海啊,”他粗糙的掌心盖住江大海的手背,二十年仇怨在掌纹里融成滚烫的河,“咱们让老太太睡个安稳觉吧。”
“重修土地庙!”江大海拾起沾满朱砂的图纸,裂纹在“风调雨顺”西字上开出莲花,“用百年老柏木雕新匾,接榫处灌秦江两村的井水。”
小满的指尖拂过奶奶的并蒂莲,忽然被江涛温热的手掌裹住。青年眼底映着新生的朝阳:“等匾额挂上那天,咱们在庙前栽棵合欢树。”
秦家村的锄头与江家村的铁锹交错堆成柴垛,火星蹦跳着舔舐旧怨。老更夫敲响铜锣时,两村人正围着井台喝头道新茶。蒸腾的水雾里,二十年前的婴啼与今日的笑语,都在铜铃叮当中落回土地庙的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