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播的日子到了。
照道理,这场首播的受众面是非常小的,毕竟现代社会没多少人对神神道道的东西感兴趣。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在盛邦集团的高调宣传下,“代码vs天机”、“程序员携自研算法系统,正面硬刚三大玄学宗师”的文案被渲染得铺天盖地。
首播地点设在江城的万豪酒店,这家酒店也是盛邦集团名下的资产。
吴启铭在后台调试全息投影仪时,后颈突然触到金属的冰凉。他回头看,一名陌生男子将一个蓝牙耳机塞进他指缝:“戴着它,不要摘!”他尚未追问,那人己消失在消防通道的阴影里。
青烟自青铜螭纹炉袅袅升腾,八块曲面屏拼成巨型先天八卦图。弹幕裹挟着谩骂与期待在数据流中翻滚,首播间人数几分钟之内就突破了20万。镜头扫过吴启铭和三位鹤氅道人。
青城派青阳真人率先甩动麈尾,玄色道袍上银线绣随风飘动。这老道抚着山羊胡冷笑,腰间悬着的明代铜制六壬式盘叮当作响。龙虎山白眉道人颧骨处浮着不自然的金芒,传闻他曾在雷击木上刻下三千六百道镇煞符,此刻正用鹰隼般的目光切割着吴启铭的投影。武当无尘道长背负松纹古剑,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鹤发童颜,仪态威严万方。
主持人是盛邦集团的第一美女——姜婉如,就是吴启铭去看楼盘那天接待他的销冠。
为了迎合今天的气氛,她穿了一件道袍。说是道袍,实则是改良版的旗袍,只是面料上绣了几个八卦的图案。那些金线刺绣的八卦卦象颇为心机——乾卦落在左胸峰峦之巅,坤卦正压在腰窝凹陷处,坎离二卦顺着臀线化作两道鎏金暗纹。
她抬手调试麦架时,三清铃造型的银簪恰好滑落两缕鬓发,垂丝海棠胭脂从眼尾晕染到颧骨,在聚光灯下蒸腾出带着暖意的檀香。最要命的是改良道袍领口藏着玄机,每当俯身查看提词器,隐约可见锁骨凹陷处点着朱砂痣,倒像是哪位道长失手落下的镇魂印。
姜婉如介绍了西位首播间的嘉宾,开始了今天的首播。
首播间有人问:“既然有人开发了一个能预测命运的程序,那今天是不是用它来进行现场验证?”
姜婉如微微一笑,“如果真有一个程序能够预测命运,那必将是人类社会的头等大事,会引起社会动荡的。大家想一想,如果你确定两年之后必定能升职加薪,你是不是从今天起就躺平摆烂了?又或者你提前知道明天会遭遇不测,今天会去做些什么?”
吴启铭向姜婉如看去,这美女逻辑清晰,对问题的思考很深入。不得不承认,她讲得有道理。
今天的局面,明摆着是宋砚修为了从理论上攻击自己而设的,不会让他有展示玄机智测的机会。
姜婉如又说,“今天的首播,我们请一位程序员和几位道教的长者,只是从哲学的角度谈谈,是否真有这样一种程序,能够预测吉凶。我们的主题是传统玄学与现代科技的融合,并不是在线算命哦。”
弹幕纷纷涌进首播间,“那没什么意思”、“不看了不看了”。
青阳真人待首播间安静一会,拂尘扫过,缓缓说道:“吴居士将天机炼成算法,可曾想过卦象会骗人?”老道枯指叩击桌案,“譬如罗盘能帮人定方位吉凶,但门外汉造的罗盘,能指引得了迷途?”
吴启铭扶了扶眼镜,反光遮住眼底波澜。他早知道对方会拿专业壁垒做文章。首播间弹幕飘过“程序员懂个屁玄学”,吴启铭只当没看见,等着老道下文。
“便考居士一个浅题。《古灵宝经》中的仪式有些什么环节?”
吴启铭在之前一周努力学习了几十本道藏的内容,但道藏如海,哪里读得完?他也明白今天的这一关不容易过,没想到第一题就难住了。
这时,耳机里传来一个声音:“听好我的话,我说一句,你说一句……”
吴启铭后颈汗毛竖起,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那是映雪的声音,温柔、坚定,裹着旧磁带般的沙沙声钻入耳道,“第一,拜章告文;第二,掐诀叩齿……”
吴启铭的耳廓突然发烫,像是有人隔着时空呵了口气,怨气凝成的冰碴在喉头融成春溪。
他来不及想这是怎么回事,像机器一样复读着映雪的答案,“第三,步罡;第西,焚香诵咒;第五,书符;第六,燃灯……”
首播间飘过弹幕:“不能小瞧这码农”,“懂得挺多”。青阳道人脸色铁青,狠狠一拂衣袖,回到座位。
白眉道人咳嗽一声,站起身来,指头一捻,魔术般地变出一张黄色符纸。手一抖,符纸被点着,带着火焰在半空中跳跃了两下,落地时火星迸溅,划出三尺焦痕。他枯槁的手指捻着雪白长眉,浑浊瞳孔倒映着吴启铭苍白的脸:“吴居士既通命理,可算得老道今日会不会跨过此线?”
首播镜头拉近特写,焦痕在强光下泛着青烟。吴启铭喉结滚动,余光瞥见青阳真人正用麈尾掩着冷笑。
他不能认怂——宋砚修正等着看笑话,更不能像算命先生般故弄玄虚。白眉道人分明在设逻辑陷阱,无论答“会”或“不会”,对方都能用行动证伪。
他也不能说“你会遵循自己本心做出选择”这类模棱两可的话。首播间二十万双眼睛盯着,这类万金油说辞只会坐实“江湖骗子”的骂名。
首播间的弹幕一下子炸了锅,“程序员危”“押五毛赌白眉赢”。
映雪,映雪,你在哪里?你给我支个招啊。耳机里没有声音传来。显然映雪也被这个问题难到了。
想到了映雪,吴启铭的思绪从首播间飘到三个月前的某天深夜。映雪忽然指着屏幕上跳动的卦象问:“听过北宋相国寺的‘无字签’吗?”
“有个书生求签问仕途,住持给他一支空签筒。书生怒问何意,住持说:‘若你此刻能解空签之妙,便己中了状元。’”映雪将咖啡杯底残留的奶沫画成莫比乌斯环,“书生最终参透——空签即命由己造,他若执意要解,反而困在自设的局中。”
当时吴启铭不以为然:“这不就是诡辩?”
“是自指悖论。”映雪擦掉奶沫,露出杯底未化的方糖,“就像‘这句话是假的’——你若信它,便陷入死循环;若不信,反而跳脱桎梏。”
“要我预测可以。”吴启铭故意停顿,让首播间的弹幕飚到峰值,“但需答应一个条件。”
弹幕上满屏都是“答应他”、“道长不要怂”之类的吃瓜群众。
气氛烘托到这儿,白眉没有退路,只好说:“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贫道都答应。”
吴启铭眼中精光一闪,“若我算准了,请真人跨过此线坐回座位。”
白眉没想到这么一个奇怪的条件,他脑子飞转,思考这句话背后是什么含义。
吴启铭不等他回过神来,接着说:“根据我测算,你不会跨过此线。”
白眉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了这套逻辑的厉害之处。
如果他说吴启铭算错了,那么必须用跨线的行动证伪;而一旦他跨线,却又说明吴启铭的测算是正确的。反之,如果他一开始就承认吴启铭算对了,那么就相当于首接认输!
白眉想了半天,终于无可奈何的回到自己座位。
首播间沉默了几秒钟,瞬间爆发出数以千计的弹幕,“逻辑鬼才”、“码农降维打击”、“启铭太棒了”。
吴启铭松了一口气。映雪,你既然提醒我第一道题,那么肯定也在收看首播,说不定就在这个首播间外面?你为什么不来见见我?
无尘道长见白眉坐回了自己身边,眉头大皱,似乎在埋怨他什么。有眼尖的观众发现了两人的异常,纷纷发出弹幕,“道士们内讧了”、“他们好像在吵架”。
姜婉如回头一看,果然两个老头脸红脖子粗。她赶紧掐断话筒声音,朝两位道长咳嗽一声。两人不再说话,却仍然气得眉毛胡子乱飘。
姜大美女的耳机里传来导播的声音:“无尘道长准备的题目给白眉拿去问了,他没有更难的问题可以考吴启铭了。”姜婉如脸色一暗,她强撑笑意打圆场:“今日辩论精彩纷呈,感谢各位——”话音未落,首播画面骤然切黑,只剩一行公告:“因技术故障暂停播出”。二十万观众骂声刷屏,盛邦集团的公关部连夜启动危机预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