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灼野关了门,靠在门板上,刚才在她面前被强行压下去的愤怒,连自己都陌生的担忧和害怕,后知后觉的涌上来,几乎要把他淹没的浪潮。
他想起她在陷入恐惧时喊出的“别打我和妈妈......锁链......不要......”,都是她内心深处的,最不为人知的恐惧。
而他,却因为不敢承认,像个懦夫一样逃避,甚至嫉妒。
他什么时候,成了这样一个畏手畏脚的人。
谢灼野深吸一口气,用沈瓷安的名义向方拓请了假,期限不定。
如果她清醒后,不想继续拍,他会首接推掉,谢灼野这三个字摆在那儿就是权力。
如果她想继续完成,他就找最好的心理医生在她身边随行。
他想要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隔绝所有外界的伤害,这个念头迅速的冒出来,占领了他所有的理智和考虑。
心里却有其他东西在提醒他,他不配,他不可以,他不行。
一个千疮百孔的人,如何去爱别人。
他不会爱她,他怕他学不会,怕她不接受......
他会不会把她也拽入深渊......
谢灼野忽然有些迷茫,他靠在墙上,第一次开始讨厌自己淡漠的情感,没教会他爱与被爱的父母。
他曾在过往的二十八年人生里恨过他称得上薄凉的父母,却第一次,憎恨他们剥夺了他爱人的能力。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磨砂玻璃上映出林小满的身影,她忙前忙后,小心翼翼的帮沈瓷安清洗身子,换上阿姨送过来的干净衣裙。
沈瓷安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顺从的被林小满摆弄。
夜晚寂静无声,郊外的别墅区不像城市中心,一到夜晚反而热闹。
主卧床头的夜灯被调到最暗,沈瓷安蜷缩在大床的衣角,睫羽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一点点阴影。
她安静的睡着,呼吸清浅。
谢灼野没有睡,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推开主卧的门,站在床边看会儿睡着的人,静静的靠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下,长腿随意的屈着。
原本要守夜的林小满被他叫去客房休息,他要亲自守着,看着床上的人真实的在他身边。
下意识的,又像是自虐一般,他点开手机上方拓发给他的视频,一遍又一遍的回看她在片场亲吻别人的片段。
好像这样,就可以压抑他内心汹涌的情感。
一遍一遍,又一遍,只有这样同样汹涌的嫉妒才能压抑住他想要/不顾一切将她禁锢在身边的疯狂念头。
床上的人忽然发出动静,眉头紧蹙,不甚清晰的呓语,“不......妈妈......别打”
她睡梦中也很不安稳,眼泪滑落浸入枕头。
谢灼野几乎是本能的起身,靠近她,伸出去的手却僵硬的悬在空中,他哪儿有什么资格触碰她,他甚至没有身份去安慰她。
他想伸手抱她进怀里,告诉她,“不用怕,有他在,一切都不用怕。”
可他不敢,他怕她视他为第二个地狱。
他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沈瓷安......醒醒,只是梦......”
这是他所能做的唯一,告诉她,这只是梦。
梦中的人像是有感应,沈瓷安猛地睁眼。
一向温柔清冷的眼睛带着梦里还未散去的恐慌和无助,看向他。
谢灼野僵硬的收回手,静静等待着她的愤怒,她的嫌弃,可是,都没有。
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里的恐慌和害怕慢慢褪去,剩下的是那种他再熟悉不过的淡漠的悲哀还有疏离,仿佛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或者,就像电影里陈静书看梁文煦的眼神,死寂的虚无感。
没有预料之中的愤怒,这种无关紧要的眼神,却像是不断生长的藤蔓,密不透风的将他困在那片废墟里,时时刻刻,与酸涩的疼痛共舞。
他终于犹豫着、颤抖着,轻轻覆上她微凉的手背,这是一个极其克制的安抚。
他能感受到,掌心里的小手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抽离,她静静的抬头看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沈瓷安语气平淡,好像能不能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得到什么样的答案都无足轻重一样。
谢灼野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不放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从眼神,到神情。
不对,这不像是好转的样子。
她只是把那种恐慌压进心底,调动起“沈瓷安”的习惯来应付旁人,怪不得,怪不得会出现那样的眼神,虚无......吞噬一切,也吞噬自己的虚无。
他深吸一口气,缓慢但坚定的开口,“带你......走,那里......”
沈瓷安的眼神从被子上抬起,落到他脸上,“走去哪里呢?”她细细打量着他,语气平和,“你身边吗?”
谢灼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他想说什么呢?
说他会保护她,会尊重她,甚至是爱她......
可是这些东西,他自己有吗?
他自己都没有,又要怎么给她,给她最好的?
他低下头,漫长又压抑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沈瓷安像是早就知道他的回答,怎么会呢?这世界,怎么会有一个人敢回答她呢?就算有人给出答案,也掺杂着利益和算计。
她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些?
沈瓷安缓慢、却不容拒绝的抽回手,不再看他,动作艰难的翻过身,拉过被子盖过脑袋,“我累了,想休息。”她闷闷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失望。
谢灼野僵在原地,怔怔的盯着她撑起被子微小起伏的身影,脚步钉在原地。
内心有一股强烈的冲动在叫嚣,上前,掀开被子,告诉她,他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他要在她身边守一辈子!
可是,他不敢......
最后,他缓缓起身,退出房间,轻轻带上卧室门。
他靠在门板上,第一次,感受到那种怯懦和胆小,这个世界都可以是他的,而她,却从来不在、也不会在他的世界里。
门内,安静至极。
可是她还是听到了,听到了他压抑到极致的哭泣。
那个高高在上的,乖戾肆意的疯子的哭泣,她听到了。
在这样一个夜晚。
为了什么呢?
为了她……
他为了她,哭泣……
一股淡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她分辨不清的情绪,在她千疮百孔的世界里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