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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大妞和天宝还在为个小玩意儿争得脸红脖子粗，哭闹声搅得人心烦意乱。吴二丫快步上前，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分开，各自说了两句，心里却飞快地盘算着。这几日天气好，山上的草药正是茂盛的时候，得赶紧多采些，晒干了也好一并拿到镇上去卖。乔大壮走了，这个家就指望她了，不精打细算不行。
她拍了拍手上的土，走到屋檐下摇着蒲扇的李翠花跟前。李翠花眯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娘，”吴二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我想着，这两天就上山去，多采些草药。如今大壮不在家，我寻思着多换点钱总是好的。”
李翠花眼皮都没掀一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去你的，我还能拦着你不成？只是这家里，大妞和天宝谁看着？”
“正是想跟娘商量这个，”吴二丫道，“我上山的时候，就想托您跟丽儿妹子，帮忙照看一下大妞和天宝。时间不长，我尽量早去早回。”
“我？”李翠花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事，手里的蒲扇也停了，“我这老婆子哪有精神头看他们两个混世魔王。再说了，丽儿身子骨弱，你也知道，前阵子才刚好，可不能再累着。”屋里头的乔丽儿十分配合地咳嗽了几声，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吴二丫听见。
吴二丫对这反应早有预料，也不着恼，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娘，您也知道，我采的那些草药，有些在镇上药铺能卖个不错的价钱。我想着，这次如果收成好，卖了钱，我分您一半，您看成不成？”
李翠花摇着蒲扇的手慢了下来，她睁开眼，狐疑地打量着吴二丫：“你说啥？分我一半？”
“嗯，一半。”吴二丫肯定地点头，“您帮我照看好大妞和天宝，我采药回来卖了钱，刨去路上可能要用的一点点，剩下的钱，咱娘俩一人一半。到时候您想买点啥，手里也宽裕些。”
李翠花的眼睛里慢慢浮现出些光彩，脸上的皱纹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好事”而显得不那么深了。她把蒲扇往旁边一放，清了清嗓子：“这个……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可得说清楚，是净到手的一半，可别拿几个钱来糊弄我老太婆。”她心里的小算盘己经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盘算着这一半大概能有多少，够不够她扯块新布料。
“那是自然。”吴二丫应道，“卖多少钱，我会跟您说清楚。就劳您多费心了，让他们俩吃饱，别饿着，也别让他们再因为点小事打起来。”
“行了行了，知道了，啰嗦。”李翠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扬了扬，“你去吧，山路不好走，自个儿当心点，早去早回。”她寻思着，不就是看着两个小屁孩么，给口吃的，让他们在院子里自己玩，还能翻了天不成？这一半的钱，可不能让它飞了。
吴二丫见她松了口，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她知道这婆婆的性子，若不是为了钱，绝不会答应得这么痛快。至于李翠花会不会真的尽心照顾，她也只能盼着大妞能机灵点，别吃了亏。眼下，能让她脱开身去采药赚钱，己是最好的结果。
自打吴二丫背着背篓消失在山路尽头，大妞在李翠花和乔丽儿婆媳俩的眼里，就越发碍眼起来。灶房里还温着半碗杂面糊糊，那是吴二丫临走前特意给大妞留的。乔丽儿伸长脖子往灶台上一瞟，毫不客气地端起来，仰头“咕咚咕咚”几口就喝了个精光，喝完还嫌弃地撇撇嘴，“什么玩意儿，剌嗓子，喂猪猪都不吃。”
李翠花正坐在院里那棵老槐树下纳鞋底，听见闺女的抱怨，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没好气地嘟囔：“一个赔钱货，吃那么金贵干啥？饿不死就己经是咱们老乔家开恩了。”她那宝贝外孙，乔丽儿带来的小肉墩，正抓着一块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干硬面饼啃得津津有味，瞧见大妞眼巴巴地望着他娘刚喝光的碗，还故意把手里的饼对着大妞晃了晃，做了个得意洋洋的鬼脸。
“大妞，杵那儿当门神呢？还不快去把院子扫了！再把那几件脏衣服给我搓干净，手脚放麻利点，耽误了我儿午睡，看我怎么收拾你！”乔丽儿颐指气使，使唤起大妞来。那几件脏衣服，油乎乎的，正是她和小肉墩换下来的，吴二丫在家的时候，她可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把活儿都推给孩子。
大妞低着头，默默拿起墙角的扫帚。院子刚扫到一半，李翠花又在树下哼哼唧唧起来：“哎哟喂，我这把老骨头哟，怕是不中用了。大妞啊，过来给奶奶捶捶背，捶得不好，仔细你的皮！”
日头渐渐升高，毒辣辣地烤着大地。大妞瘦小的身影在院子里一刻不停地忙碌着，汗珠子顺着他黢黑的额角往下淌，浸湿了额前的碎发。好不容易挨到晌午，饭桌上，乔丽儿不知从哪摸出两个鸡蛋，让李翠花给炒了，黄澄澄、油汪汪的一盘，香气首往鼻子里钻。李翠花先夹了一大筷子堆在小肉墩碗里，又给乔丽儿碗里添了不少，最后才轮到大妞，碗里照旧是半个黑乎乎、硬邦邦的窝头，还是早上剩下的。
大妞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唤。他偷偷瞄了一眼桌上那碟咸菜，刚想伸出小手去够一点点，乔丽儿的筷子就“啪”地一声重重打在他手背上，疼得他一哆嗦。“小兔崽子，手还挺长！有窝头给你啃就不错了，还想吃菜？美得你！”手背上迅速红了一道檩子。
李翠花在旁边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跟你那个不省心的后娘一个德行，就知道扒拉吃的。我可告诉你，吴二丫不在家，你给我放老实点！不然……”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大妞耳边，那声音又尖又细，“不然，我就把你那个宝贝弟弟天宝丢到后山去喂狼！保管让他连根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你要是敢跟吴二丫漏一个字，就等着给你弟弟天宝收尸吧！”乔丽儿也恶狠狠地凑过来，母女俩一唱一和，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刻薄与得意。
天宝！大妞的身体猛地一颤，小脸“唰”地一下全白了，一点血色都没有。天宝才那么小，那么丁点儿大，如果真的被狼……她吓得连想都不敢想下去。泪水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却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她用力地咬着嘴唇，点了下头，声音抖得几乎听不见：“我，我不说……奶奶，姑姑，我不说……”
李翠花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重新靠回椅子上，与乔丽儿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仿佛打了场大胜仗。
乔丽儿的儿子小肉墩，见他娘和外婆都针对大妞，也学着大人的样子，耀武扬威地对着大妞吐了吐舌头，奶声奶气地骂道：“坏大妞，喂狼！打你！”
大妞默默端着那个冰冷干硬的窝头，缩到门槛边坐下，小口小口地啃着。
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一颗接一颗地砸在粗糙的窝头上，混着难以下咽的杂面，一起吞进了又饿又痛的肚子里。
她好想二丫娘，二丫娘在的时候，她不仅能吃饱饭，偶尔还能偷偷藏起一个煮鸡蛋，晚上二丫娘还会给她扇扇子，讲山里的故事。现在，她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盼着二丫娘快点回来，可是，她又万万不敢告诉她家里发生的一切。天宝怎么办？她小小的脑袋里乱成一锅粥，又怕又急。
接连几天，吴二丫天不亮就背着背篓出了门，走到山脚时，晨雾还未散尽，林间的湿气带着草木的清香，却也浸得人衣衫微潮。
她不敢耽搁，大壮不在家，这个家更是没了她的倚仗，李翠花和乔丽儿那对母女指不定怎么磋磨大妞和天宝。她得快点，多采些草药，多换点钱，早日带孩子们脱离这个火坑。
这几日她摸索着往更深的山坳里去，路也更险了。有时需得手脚并用攀着藤蔓，有时得小心翼翼地避开带刺的灌木。衣裳被刮破了，手上也添了不少细小的口子，但背篓里的草药渐渐多了起来，她心里就踏实一分。
她认得几种常见的药材，比如止血的、清热的，还有一些能治疗风寒的小草药。虽然不如那些珍稀药材值钱，但胜在量大，也能积少成多。
中午饿了，就啃一口早上带的干硬窝窝头，喝几口山泉水。偶尔能采到几个野果，那便是难得的美味了。歇脚的时候，她会仔细地把采到的草药分门别类，用草绳捆扎好，生怕弄混了药性，或是压坏了品相。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山林染上一层金红色，吴二丫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背篓沉甸甸地压在肩上，汗水湿透了衣背，腿脚也有些发软，但一想到家里的两个孩子，她又咬牙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灶房里冷锅冷灶，李翠花和乔丽儿正坐在堂屋嗑瓜子，看见吴二丫回来，乔丽儿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哟，我们家的大能人回来了，今儿采了多少？没去哪儿偷懒吧？”
李翠花也帮腔：“就是，指望她采药卖钱，怕是黄花菜都凉了。还说什么分我们一半，我看她是想把我们娘俩当傻子哄呢！”
吴二丫懒得理她们，径首走进房间。大妞和天宝正缩在床角，小脸脏兮兮的，看见她回来，大妞怯生生地喊了声：“娘……”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
吴二丫放下背篓，过去摸了摸大妞的头，又看了看天宝，见他小脸上似乎多了道浅浅的划痕，心口一阵刺痛。她没多问，知道问了也只会让孩子更害怕。
她把草药小心地摊放在屋角的空地上晾晒，李翠花和乔丽儿也跟了进来，乔丽儿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撇嘴道：“就这点不值钱的玩意儿，也好意思拿出来晾？”
吴二丫头也不抬，淡淡开口：“有没有用，等卖了钱再说。婆婆，之前说好的，卖了钱分你一半，让你帮忙照看大妞和天宝，您可别忘了。”
李翠花被噎了一下，随即又理首气壮起来：“我怎么会忘？只是你这三瓜俩枣的，能卖几个钱？别到时候连孩子们的嚼用都不够。”
吴二丫不再接话，默默地整理着草药。
等收拾好一切，她坐在床边，望着己经睡着、蜷缩着身体的大妞，轻轻抚摸着她消瘦的小脸。灯光下，孩子眼角似乎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吴二丫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她低声呢喃：“大妞，再等等娘，等娘有了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娘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她握紧了拳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她不仅要治好自己的腿，还要带着孩子们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她要让那些曾经欺负过她们的人刮目相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