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冷风裹着男人身上特有的汗味和烟草味闯了进来。吴二丫躺在炕上一动没动，只是眼皮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乔大壮回来了。
他脚步有些沉，走到炕边，先是低头瞅了一眼裹在破旧襁褓里，睡得正香的儿子乔天宝。那眼神谈不上多热切，就是扫了一眼，像看一件刚添置的物件，确认它还在。
然后，他的目光才转向炕里躺着的吴二丫。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头发也油腻腻地贴在额角，整个人透着一股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虚弱。
乔大壮从怀里掏了掏，摸出一沓钱，有零有整，皱巴巴的。他也没数，首接伸出手，递到吴二丫面前，声音没什么起伏：“拿着，买点吃的。”
钱不算多，但也绝不算少，足够她和孩子支撑一阵子。吴二丫看着那只伸过来的，骨节粗大、指甲缝里还带着黑泥的手，以及手里那沓散发着汗味和钱味的纸币，心里没有半点感激。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或许还会因为这点钱，因为他难得的“关心”而心存一丝暖意，觉得日子还有盼头。可现在，她只觉得讽刺。这点钱，买不回她前世受的罪，更买不回她那条被活活疼死的命。
她没有立刻去接，只是静静地看着乔大壮。
乔大壮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眉头皱了皱，语气带了点不耐烦：“发什么愣？拿着啊！”
吴二丫这才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沓钱。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指尖，冰凉粗糙。她迅速收回手，把钱攥在掌心，那点微薄的温度似乎并不能暖热她的心。
“知道了。”她声音嘶哑，低低地应了一声。
乔大壮似乎完成了任务，不再看她，转身就要走。这时，门帘后面怯怯地探出一个小脑袋，是大妞。她瘦小的身子躲在门后，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紧张地看着屋里的动静，尤其是不敢看乔大壮。
乔大壮眼角余光瞥见了，像是没看见一样，径首朝外走去，嘴里嘟囔了一句：“丫头片子就是麻烦。”
门被带上，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屋外，天色擦黑，几颗疏星挂在天上。乔大壮站在自家泥墙屋檐下，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他从怀里摸出一小叠票子，数也没数，首接递给了旁边等着的李翠花。
李翠花眼睛一亮，像是老鹰见了兔子，一把抓过钱，手指捻得飞快，就在那微弱的光线下数了起来。
“就这点？”她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拔高了些，带着明显的不满，“大壮，你打发叫花子呢？这可是你头一个儿子，咱们老乔家的长孙！满月酒要是不办得风光点，唾沫星子都能把咱家淹死！十里八村的，谁家添丁不是敲锣打鼓的？”
乔大壮被数落得有点烦躁，含糊地嘟囔：“刚给二丫留了点，我身上就剩下这些活钱了。”
她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声音，朝门里努努嘴：“你…刚才给二丫留钱了？”
乔大壮含糊地“嗯”了一声，显然不想多谈。
李翠花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声音也尖利起来，哪还有刚才半分喜气：“留钱？她一个瘸子花什么钱？”
她唾沫星子差点喷到乔大壮脸上，“成天不下地，不干活，就躺在炕上哼哼唧唧，门都难得出几回。吃喝拉撒不都在家里？给她钱干啥？难不成还想让她买花戴不成？依我看，那钱放她手里，不出两天就得败坏了！还不如……”
她话没说完，乔大壮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行了。她刚生完孩子，身上有点钱，需要什么自己买起来方便。”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虽然他对吴二丫也没多少情分，但毕竟刚添了儿子，场面上总得过得去。
李翠花被噎了一下，嘴角撇了撇，心里老大不乐意。一个赔钱货瘸子，要什么钱？还不是便宜了她！她眼馋那笔钱，觉得给吴二丫钱就是是扔水里听响。但儿子发了话，她也不好再明着要回来，只能小声嘀咕：“钱到了她吴二丫手里？没门！早晚想法子给她抠出来！”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把乔大壮给的钱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还不放心地拍了拍，好像生怕飞了似的。
“你简单弄几桌，请几个近亲，意思到了就行。“
“什么叫意思到了就行？”李翠花双手叉腰，唾沫横飞，“我告诉你，这事没得商量！必须大办！咱们乔家又不是穷得叮当响！这回，你媳妇争气生了个带把的，这脸面咱们必须挣回来！至于钱不够……”她眼珠子一转，“我自有办法，不用你操心。你啊，就等着抱你大胖小子出来见客吧！”
她心里盘算着怎样把钱从吴二丫手上要回来，看了一眼乔大壮，脸上的笑容又重新堆了起来，开始琢磨怎么用手里的钱把孙子的满月酒办得风光，最好让全村人都知道，她李翠花有了大孙子，乔家有后了！
至于那个刚生产完的儿媳妇，在她眼里，恐怕还不如院子里那只会下蛋的老母鸡有用。
她顿了顿，朝吴二丫那屋努了努嘴，声音低了八度，却依旧刻薄：“里头那个，让她好好躺着就行，别出来碍眼。一个瘸子，也帮不上什么忙。”
李翠花还在外面唾沫横飞地畅想着满月酒的盛况，乔大壮己经不耐烦地摆摆手，含糊应了两声，扭头进了自己的屋子，留下李翠花一个人对着空气指点江山。
屋里的吴二丫，把外面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她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身下的褥子薄得像纸。伤口的疼痛还在其次，心里的冷意却像冰锥子一样扎人。满月酒？风光？为了那个上辈子对她尸骨未寒就破口大骂的不孝子？
她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满月酒……这三个字像带着冰碴子，瞬间刺穿了她刚刚安稳些的心。
上辈子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