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歌山镇的石板路上颠簸前行,郝大春摇下车窗,熟悉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远处山坡上,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菜地里忙碌,草帽边缘漏出的白发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爸!"郝大春隔着老远就喊了一声。
老人首起腰,眯着眼睛往路上张望。等看清来人,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开笑容:"春回来啦?"
郝大春三步并作两步跑上田埂,一把夺过父亲手里的锄头:"都八十多了,还下地,您就不能歇歇?"
"歇啥歇,又不累,这二分地的菜够咱爷俩吃一夏天。"老人用袖子擦了擦汗,突然盯着儿子崭新的西装看了又看,"你这身打扮...相亲去啦?"
郝大春扶着父亲在田边的石头上坐下,从包里掏出瓶矿泉水:"爸,我中奖了,咱有钱了。"
"中奖?"
"彩票,二等奖,税后西十多万。"郝大春面不改色地撒着谎,"我在城里买了套房,三居室,接您去享福。"
老人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枯枝般的手紧紧抓住儿子:"多少?西十万?"他猛地站起来,又因为眩晕晃了晃身子,"你...你没干啥坏事吧?"
"真是中奖!"郝大春赶紧掏出手机,调出银行短信给父亲看。老人眯着眼数了又数,终于确认那串数字是真的。
"这钱得攒着!"老人突然严肃起来,"买房干啥?我在村里住了一辈子..."
"爸!"郝大春打断他,"您都这把年纪了,该享福了。城里医疗条件好,公园也多..."
"不去!"老人斩钉截铁,"我这把老骨头可过不惯城里的生活,再说离了人,这块地里的菜活不了几天。"他指了指菜园,"你看这茄子、辣椒,还有刚种的黄瓜..."
郝大春知道父亲的倔脾气,只能换个策略:"那您先去住几天?就当陪陪我?"
老人摇摇头,弯腰拔起一把杂草:"你在城里好好过,缺啥跟爹说。"他顿了顿,"这钱...别乱花,留着娶媳妇。"
夕阳西沉,父子俩在灶台前忙活晚饭。柴火噼啪作响,铁锅里的红烧肉咕嘟冒泡。郝大春偷偷往父亲枕头下塞了三万块钱,又往厨房的米缸里藏了一万。
"明早我就回去。"吃饭时郝大春说,"您要改主意了,随时给我打电话。"
老人闷头扒饭,突然问:"真买房了?"
"嗯,三居室,朝阳的。"
"有地方种菜不?"
郝大春想起那套精装房的阳台,苦笑着摇头。
"那我不去。"老人往儿子碗里夹了块肥肉,"吃你的饭。"
深夜,郝大春躺在儿时的木板床上辗转反侧。窗外虫鸣阵阵,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格子。他摸出手机,发现三条未读消息:
李仙:「听说交房了?哥几个明天去给你暖房!」
秦守:「卧槽,那地段,豪宅啊!我带酒!」
夏天:「新床舒服吗?想试试~」
郝大春笑了笑,回复李仙和秦守:「明天晚上,带下酒菜。」至于夏天...他犹豫片刻,回了个笑脸表情。
次日清晨,郝大春临走前又劝了一次,父亲依旧摇头。出租车驶出村口时,他透过后窗看见老人站在老槐树下,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黑点。
回到城里己是下午。郝大春刚打开新房的门,手机就响了。
"郝总!开门!"李仙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出来,"我们到楼下了!"
十分钟后,电梯门一开,秦守扛着两箱啤酒冲进来:"卧槽!你这玄关比我家还大!"
李仙跟在后面,金丝眼镜下的眼睛瞪得溜圆:"可以啊老郝!这沙发得十几万吧?"他摸了摸真皮扶手,"我爹家同款!"
郝大春笑着接过他们带来的卤味:"随便坐,别客气。"
三人围坐在落地窗前,啤酒瓶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秦守灌了口酒,突然问:"老爷子没接来?"
"不肯来。"郝大春摇摇头,"舍不得那二分地。"
"老一辈都这样。"李仙推了推眼镜,"要不...咱给他雇个保姆?"
"算了吧,他连我都不跟,能要外人?"郝大春苦笑。
酒过三巡,李仙提议去唱歌。三人打车来到城中最贵的"皇冠"夜总会,刚进门就被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引到包厢。
"三位老板需要陪唱吗?"经理满脸堆笑。
李仙大手一挥:"叫最漂亮的来!"
郝大春本想拒绝,却被秦守按在沙发上:"今天必须庆祝你乔迁!"他凑到耳边,"听说这儿的小妹可带劲了..."
不一会儿,三个穿着短裙的姑娘鱼贯而入。郝大春身边坐了个穿黑丝的,身上香水味浓得呛人。
"老板~"姑娘贴上来,"喝一杯嘛~"
郝大春下意识往后躲,突然想起夏天。他掏出手机,发现半小时前她发来消息:「在干嘛?」
闪烁的霓虹灯下,郝大春看着屏幕上简短的三个字,又看了看身边浓妆艳抹的陪酒女,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老秦,老李,"他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啊?这才几点?"秦守正搂着个姑娘唱《朋友的酒》。
"累了。"郝大春掏出钱包,抽出十几张百元大钞放在茶几上,"你们玩,账我结。"
走出夜总会,清凉的夜风让他清醒不少。郝大春站在路边给夏天回消息:「刚和朋友吃完饭,现在回家。」
消息刚发出,电话就响了。
"郝先生~"夏天的声音带着笑意,"正好我也在附近,要不要...去你家看看新房?"
郝大春望着夜空中的星星,突然想起歌山镇的那片菜地。父亲佝偻的背影和夏天的黑丝长腿在脑海中交替闪现。
"改天吧。"他轻声说,"今天...想一个人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