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透过"疏影书屋"的菱形窗格,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江疏桐蹲在旧书架前整理新收的画册,鼻尖萦绕着旧纸张特有的霉味与樟脑香。当她抽出一本1930年代的《飞鸟集》,扉页飘落的银杏叶书签上,用钢笔写着一行褪色的小字:"等一个不会再来的人。"
门上的铜铃突然发出清响。江疏桐抬头看见男人抱着木箱站在门口,深灰色风衣下摆沾着秋雨。他蹲下身时,后颈露出一截苍白的皮肤,像未经打磨的宣纸。"我叫许知墨,"他的声音带着书卷气,"听说这里收旧书?"
木箱里躺着半套破损的宋版《李义山诗集》。江疏桐戴上棉布手套翻看,指尖触到某页边缘的焦痕——那是火吻过的痕迹。许知墨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这书的主人在文革时用它藏过手稿,我想......"
"修复?"江疏桐打断他,目光落在他腕间褪色的银杏叶手链。许知墨的瞳孔骤缩,从公文包掏出修复工具:"我在故宫修过古籍,但这书的浆糊里掺了朱砂,很棘手。"
接下来的半个月,许知墨每天准时出现在书店。他总选靠窗的胡桃木桌,将修复用的糨糊、镊子摆得整整齐齐。江疏桐发现他调糨糊时会加几滴薄荷油,拆书衣的动作轻得像在抚摸情人的发丝。
"为什么加薄荷?"她递过刚煮的桂花茶。许知墨的手顿在半空,薄荷香气混着墨味飘来:"以前有位老师说,书香配薄荷,能醒神。"他突然咳嗽起来,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的烫伤疤痕,形状像片残缺的银杏叶。
霜降那天,书店闯进个穿香奈儿的女人。她甩下支票簿:"这套书我出五十万,让姓许的别修了。"江疏桐盯着她无名指上的钻戒,戒托样式与许知墨手链上的银杏叶如出一辙。
深夜打烊时,许知墨还在修补书脊。江疏桐将暖手宝塞进他掌心,触到他指尖的薄茧:"白天那女人......"
"她是我前妻。"许知墨头也不抬,镊子精准地夹起一片比蝉翼还薄的补纸,"这书是我师父的遗物,文革时他为了护书被烧伤,临终前让我找到散落的另一半。"
雨下了三天三夜。江疏桐在书店阁楼发现个铁盒,里面装满许知墨的修复笔记,最后一页贴着张老照片:年轻的师徒二人站在银杏树旁,师父手腕上戴着同款手链。照片背面写着:"1976.11.15,师父用《李义山诗集》挡了烧向我的烙铁。"
当许知墨完成最后一页修复,窗外的银杏叶正纷纷扬扬。他将书小心翼翼放进樟木箱,突然咳出血沫。江疏桐扶住他摇晃的身体,闻到他领口溢出的消毒水味——那是医院才有的味道。
"肺癌晚期。"许知墨靠在她肩头,声音轻得像落叶,"其实我找到另一半书了,在一个旧书商手里,可他要价太高......"
江疏桐悄悄卖掉了父母留下的古琴。当她把装着现金的信封放在许知墨面前,却看见他桌上摆着病危通知书。"别傻了,"他擦掉她的眼泪,"我时间不多了,但这书必须完整。"
冬至前夜,许知墨带着修复好的《李义山诗集》消失了。江疏桐在他常坐的桌角发现片新鲜的银杏叶,下面压着张便签:"去完成师父的遗愿,勿念。"
三个月后,苏富比拍卖行出现一套完整的宋版《李义山诗集》,成交价创下古籍拍卖新纪录。江疏桐在新闻图片里看见买主手腕上的银杏叶手链,正是那位香奈儿女人。
深秋再次来临时,"疏影书屋"收到个匿名包裹。里面是半套破损的《李义山诗集》,正是许知墨当年没买到的那一半,每一页都用宣纸仔细修补过,浆糊里掺着淡淡的薄荷香。包裹里还有封信,信纸边缘焦黑,是许知墨的笔迹:
"疏桐:
我用拍卖的钱治了病,现在在云南边陲小镇教孩子们修复古籍。师父说过,书魂不灭。等银杏叶再黄时,我会带着孩子们来听你讲旧书的故事。
另:别再卖古琴了,你的《平沙落雁》,我还没听够。"
江疏桐握着信跑到窗边,书店门口的银杏树正落下今年第一片叶子。她突然想起许知墨说过,银杏叶是最古老的情书,因为它的脉络像极了双生的蝴蝶。
现在,她的书架上多了个玻璃罐,里面装满各地寄来的银杏叶,每片叶子上都写着不同的名字——那是许知墨带着孩子们收集的,来自五湖西海的"情书"。而那套完整的《李义山诗集》,被江疏桐捐给了国家图书馆,在特制的恒温柜里,散发着薄荷与墨香交织的气息,像一个未寄达的约定,在时光里静静等待。
某个雨夜,江疏桐在整理读者留言时,发现一本1980年代的《诗经》里夹着片特殊的银杏叶。叶子背面用钢笔写着:"师父,我做到了。"字迹与许知墨的一模一样。她这才明白,当年许知墨不仅修复了古籍,更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对师父的承诺。
随着时间的推移,"疏影书屋"成了远近闻名的文化地标。江疏桐时常会收到来自云南的信件,里面除了银杏叶,还有孩子们修复古籍的照片。许知墨在信中说,他找到了新的人生意义,用自己的技艺传承文化,就像当年师父教导他一样。
然而,江疏桐心中始终有个遗憾。她知道许知墨的病情并未完全康复,只是他选择了用另一种方式生活。每年深秋,她都会站在书店门口的银杏树下,等待那个可能永远不会出现的身影。
首到有一年,一场罕见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城市。江疏桐在书店里生起壁炉,正整理着许知墨寄来的最新一批银杏叶,突然听到门口的铜铃响起。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雪地里,深灰色的风衣上落满雪花,正是许知墨。
他比以前更清瘦了,但眼神却更加明亮。"我回来了。"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疏桐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被堵住了。许知墨走进来,将手里的木箱放在桌上,里面是他和孩子们修复的古籍。
"孩子们说,要把这些书送给你。"他说,目光温柔地落在江疏桐身上,"他们还说,想看你弹《平沙落雁》。"
江疏桐点点头,转身去取古琴。当她再次回头时,发现许知墨正站在壁炉前,手里拿着一片银杏叶,那是她多年前夹在《飞鸟集》里的那片。
"疏桐,"他轻声说,"其实,我一首都在等一个人。"
江疏桐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看着许知墨,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抱着木箱走进书店的男人。这一次,她知道,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但书店里却温暖如春。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相视而笑的脸庞。那些曾经的遗憾和等待,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永恒的陪伴。而那些银杏叶,就像他们之间的情书,记录着这段跨越时光的爱情,在岁月里静静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