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蝉鸣渐歇,沈梦雨斜倚在栖雨阁雕花窗前,指尖着绸缎庄新送来的月白软缎。案头账本上密密麻麻的红戳子映得她眸光微亮——这生意竟比预想中更红火几分。远处飘来若有若无的荷香,混着廊下茉莉的甜腻,将暑气都晕染得温柔了些。
忽听得檐角铜铃轻响,碧云捧着冰湃酸梅汤款步而入:“王妃,冰镇果子露备好了。”沈梦雨将账本收进紫檀匣,腕间银镯撞出清泠声响。自从用绸缎庄盈利盘下这城外庄园,她便将大半家什搬来,倒比王府更像个真正的归处。
后院梧桐树下,沈梦雨利落地换上玄色劲装。剑锋劈开暑气时,花狸阿狸正趴在假山上,琥珀色眼睛追着寒光流转。这是她最自在的时辰,无人唤她王妃,不必在意宫规礼数,只需听剑锋与风的私语。练罢剑,她便铺开宣纸,狼毫饱蘸松烟墨,在素笺上勾勒出墨荷的风骨。
园子里新移来的蓝雪花开得正好,细碎的花瓣在暮色里泛着幽蓝微光。沈梦雨斜倚在藤编摇椅上,看阿狸追着流萤嬉戏。城外暮色来得格外早,待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消散,她才悠悠起身——这庄园离王府甚远,江都王萧景琰忙于军务,她不必像在府中那样,侧耳分辨深夜的马蹄声。
晚风穿堂而过,卷起案上未干的墨迹。沈梦雨提笔添上最后一笔,宣纸上的墨荷在月光下愈发清雅,恰似她在这远离尘嚣的深宅后院里,悄然生长的另一种人生。城内关于苏容真和萧景琰的流言愈演愈烈,反倒让她得了清净。望着夜空,沈梦雨轻轻笑了,这意外的解脱,倒比冰镇酸梅汤更教人畅快。
蝉鸣裹着荷香漫进苏府绣楼,苏容真倚在湘妃竹榻上,指尖反复着鎏金请柬。江都王萧景琰苍劲的笔迹在洒金宣纸上晕染开,邀她同往白云寺祈福的字句,让她嘴角不自觉扬起得意的弧度。原以为要费尽心思才能叩开王府大门,却不想连王妃沈梦雨都在宴会上笑着为她簪花,那句“妹妹往后常来府中坐坐”,更成了满城贵女艳羡的谈资。
“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丫鬟的声音打断思绪。苏容真将请柬塞进妆奁最底层,菱花镜里的人面泛着胭脂般的潮红。她刻意整了整新裁的茜色襦裙,袅袅婷婷穿过九曲回廊。
书房内檀香萦绕,苏怀瑾望着女儿明艳的容色,手中的茶盏迟迟未送到唇边:“江都王虽贤明,但王府深似海......”
“父亲!”苏容真娇嗔着打断,“女儿又不是三岁孩童。王妃都这般厚待,旁人还能说什么?”她瞥见父亲案头摊开的《女诫》,突然嗤笑出声,“若像书中写的那样三从西德,难道要在深闺里蹉跎一生?”
苏怀瑾的手重重拍在梨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你以为王妃真的毫无芥蒂?那沈梦雨能将绸缎庄和酒楼经营得风生水起,手段岂会简单?”他抓起案头密报,上面赫然写着近日城内关于萧景琰与苏容真的流言走向,“这些谣言来得蹊跷,你莫要被表象蒙蔽!”
窗外的蝉鸣突然刺耳起来。苏容真咬着下唇,倔强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父亲总说女儿不懂事,可女儿不过是想为苏家争个前程......”她福了福身,转身时广袖扫落案上密报,纸张如枯叶般散落在青砖地上。
暮色渐浓时,苏容真站在绣楼窗前,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远处王府飞檐在夕阳下镀着金边,她摸出怀中的请柬,在烛火上轻轻晃动。跳跃的火苗将字迹映得忽明忽暗,却照不亮暗处蛰伏的危机。
中尉府,张静瑶手中的掐丝珐琅茶盏“哐当”砸向青砖,碎瓷迸溅的脆响惊得曹元贞猛地瑟缩。这位中尉夫人攥着湘妃竹扇的指尖泛白,丹蔻几乎要掐进掌心:“你看看你这副脓包样!苏容真凭一幅画就能把江都王迷得五迷三道,你倒好,连个争宠的章程都没有!”
曹元贞蜷在紫檀雕花椅上,鲛绡帕子绞得不成样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母亲,那苏容真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江都城多少簪缨贵女,偏王爷独独对她另眼相看……”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刺耳的冷笑截断。
张静瑶踩着满地狼藉逼近,鎏金护甲擦过女儿颤抖的肩膀:“你可是中尉之女!刺史府的门第虽高,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望着铜镜里扭曲的面容,想起前日王府宴会上萧景琰与沈梦雨举案齐眉的模样,眼底翻涌着毒蛇吐信般的怨毒,“男人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你爹哄我时,不也是这般花言巧语?如今萧景琰哄新人的手段,倒比你爹更会做戏!”
窗外骤雨突至,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曹元贞望着母亲因嫉妒而扭曲的嘴角,突然觉得眼前人比窗外的暴雨更可怖——那眼底翻涌的嫉恨,竟比自己对苏容真的怨怼更盛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