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感觉费老师这些话似曾相识?
难道是哥哥以前讲的那些故事里提到过的吗?
但她清楚地知道,现在费老师一定是酒精上头胡乱发言呢。
于是赶紧从袖袋中掏出一瓶药,小心取出一颗小黑丸交给先生。
五竹微微侧首,目光似乎锁定费介。
再又瞟过范咸,并未言语出声。
旁边苏余听着这场争执笑得肩膀都止不住颤抖。
瞧这言辞颠三倒西,措辞乱七八糟。
难怪开始时他只是默默注视范咸却不说话。
原来不是有所顾忌,纯粹属于语言逻辑混乱啊。
苏余无奈扶额,看这样子费老的酒量确实太差劲,明明喝的还不多。
要是知道的话早多叫他尝点花生米压酒啦。
当见到若若递来的解酒良药,二话不说就往费介嗓子里塞去。
费介咂摸着嘴里苦涩的药丸,迷迷糊糊嘟囔着:
“干啥给解酒药?我又没醉,我没醉!”
范咸则是被逗得哭笑不得。
看来也只能认命扶着这位酩酊的师傅回家,懒得继续争论。
正打算唤先生帮忙把人送回范府。
谁料费介忽然抬起头颅,眼神中闪烁出一丝理智的亮光,似乎更清醒几分。
然而他盯着范咸冷笑一声道:
“范咸,论医学造诣我自是稍逊你那位苏先生几分。”
“但在用毒之术上,老夫可是号称大家的存在。”
“这个世界除了宗师级人物我能对付得了之外——”
“其他人,完全不值一提。”
这场面子之争,务必要讨回。
顺带得打压下范咸那小子的傲气。
接着,费介把目光转向范咸,开口说道:
“我教你用毒之术,而苏余教导若若医学之技。”
“最终若若习医时间虽短,却胜过你的用毒之能。”
“这到底是哪方的问题呢?双方各有看法,难以定论,就不争辩了吧。”
“我只问你,你说苏余善于发掘人才潜能。”
“他教你识文断字,为何你的字写得这般难看?”
说罢,他不屑地哼了一声。
范咸听后,脸颊微红,轻轻嗅了嗅鼻子。
“老师,我们讨论这个有何意义?”
“读书考校的是文采,至于字体…… 字,其实不打紧。”
说话到最后,声音渐弱。
苏余听到这里也不禁微笑起来。
若若的解酒药果然见效,费老看起来己经比之前清醒不少。
费介随之干笑两声。
“那文采倒是可以拿出来瞧瞧,让咱们开开眼吧。”
“光靠你苏先生那番赞美可不算数,他肯定是偏向你啊。”
范咸朝着费介轻哼一声以作回应。
“老师,等下可别惊到掉了下巴。”
随后他将目光移向苏余,眼神闪烁片刻忽然明朗起来。
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首诗词。
虽说这会儿是因一时意气和老师对着干,想让他难堪。
但确实是打算把这首诗送给苏先生,表达感谢之情。
只是原本想等先生离开时再送给他。
此时范咸站起来面向苏余,郑重行礼,严肃地说道:
“先生,您来我们家己有一年有余,这么长时间尽心尽力传授我知识。”
“如今临近分别之际,弟子内心感慨良多,感激之意无以言表。”
“恰巧,这几天我也精心准备了一首诗歌,希望可以献给先生。”
“以表达对您谆谆教导与无私奉献的敬意!”
“今日就提前请您指点。”
苏余微微一笑,点了一下头表示赞许。
而费介则一脸冷酷地盯着范咸,翻了个白眼。
写诗就写诗呗,还想巴结苏余?
以为让我一会儿夸他诗写得好就可以吗?
没门!我不懂得欣赏诗词文章不错,总归不是无知无识之人!
我还真想看看这小子能扯出什么好话来拍马屁。
若若也满怀着期待望着兄长。
又看向先生,心中好奇,哥哥会给先生创作什么样的诗歌。
于是,范咸稍稍清了下嗓子,提高嗓音朗声念道: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杂货铺中刹那间安静无声。
若若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范咸,眼神纯净真诚。
范咸低垂下脑袋,悄悄望向一边避开众人注视的目光。
苏余略微挑眉,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情绪波动。
尽管他知道,范咸言语诚恳态度庄重,绝无虚假成分。
离别的感伤真实存在,感恩的心情发自肺腑。
写下这首诗以感谢先生辛勤的培育、无怨无悔的付出。
但…… 范咸不是承诺过要送一首他的诗给我?
这是李商隐的《无题》啊!
这家伙难道己经开始走上剽窃文人的道路了?
费介此刻的表情颇为复杂,双眉锁成疙瘩。
一个五岁的孩童能够创作出这种诗?
他浑浊夹带着褐色毒性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愕地盯着范咸。
语带疑惑和嫉妒地质问:
“范咸,这诗真的出自你手笔?”
同时略带酸意瞟向苏余。
“是献给你苏先生的?”
范咸双眼清澈而认真,面对质询毫不羞赧。
心率平静正常,他淡定地点点头。
“没错,这首诗名字叫《无题》。”
“这是我反复斟酌,专程为苏先生所创作的。”
虽然这首诗确实和当前的水平相比有点超前。
然而,文字才华这种事情最难以衡量。
他本非平庸之辈,此诗又格外契合场景。
谁又能断言,他不是因对先生的深切感恩,绞尽脑汁才创造出这般佳作呢?接着,他转身面向苏余,递上刚写好的诗稿。
“先生对我有启蒙、教养之恩,相伴之情,恩重如山。”
“所以,唯有借此诗表达对先生深深谢意!”
在范咸眼中,这些绝妙诗句属于只有他自己知晓的秘密珍宝。
若不加利用,岂非可惜至极?在此时吟诵此诗,
不但充分彰显他的才情,
也重重回击了刚才轻视自己的那位教师!
再者,如此悦耳的赞誉,先生定会喜欢听。
因此,此刻范咸骄傲地抬起头,
一面期待看到费老师脸上丰富的变化,
一面渴望再次听到久违的赞扬。
谎言,未必皆为假。
往往巧妙的谎言,在真话里掺入假话,而假话中藏匿着真话。
于是更容易使人信服。
譬如说,他耗费心神作出这首诗,是虚言;但他对苏余的敬意与从心底涌起的感谢,则是真情实感。
这都是日常相处中费介明明白白可以观察到的。
于是此时,费介正如范咸预期那般,愣在当地,表情复杂交错。
因为——信了,更酸了!
费介没料到范咸这小子文学造诣竟达如此境地,竟能写出情感深刻且辞藻华丽的作品。
更没猜到,这首诗竟是专为苏余而作!‘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这不是明摆着说苏余即将离开儋州前往京都,
范咸不舍得嘛。
哎呀,真是好一个徒弟对师父深情的眷恋,令人感动啊!
还不知将来自己离去时候,
能不能得到那小子这般一句道别的话语。
唉,怕是无望,那家伙一向跟自己对着干。
至于后句,更是看的眼眶泛红。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臭小子分明就是表述看见了苏余教导他的辛劳,毫无私心奉献良多。
而他对苏先生又是多么的满心感激啊,感谢悉心栽培。
唉,哪个老师不愿受到学生这样发自内心的夸奖啊?
若真的有这样的学生称赞自己,哪怕是拼却老命,
也要庇佑其一世平安!可是——这不是给自己的,这是献给苏余的!羡慕、嫉妒、不甘……苏余则安静地坐着品尝若若递过来的食物。
原本只作为看客,故没有插嘴。
见范咸抄完诗以后一脸得意看向自己讨表扬的举止,忍不住既生气又觉得可笑。
大体而言,就像若是有人珍藏名画一生从未示人,
要么他是心理异常要么就偷了画的人——后者正是范咸的真实身份。
但在这个世界,并无人知晓此事——至少范咸以为没人知道。
于是他放心大胆地拿出来展示。
苏余对此能理解。
不过不明白的是,范咸怎会有如此厚脸皮来要求自己的表扬?
这家伙脸皮厚度是否己经远超儋州城墙?
难道高兴过头全然忘了自己是他授课老师的身份吗?想到这儿,苏余眉毛轻挑,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这几句诗……”
范咸听到这话心里猛然一惊。
糟了!该不会被先生看穿了!怎么酒喝多了,忽略了这要紧关节。
自己语文课一首以来由这位先生授课,
况且对于先生向来没有什么隐瞒。
平时的功课仍按部就班地完成,从不隐瞒自己不足。
也不曾冒用古人的诗词当作己作。
首到今天,才头一回引用了前人的诗句。
所以,我肚子里到底有多少墨水,老师您是最了解的! 范咸悄悄看了一眼苏余,继而低下了头。
眼神不由自主地躲闪起来,脸颊也微微泛红。
“老师,您听我解释。” “这几句话诗嘛……” 苏余笑着点点头,然后又轻轻敲了一下范咸的脑袋,没好气地说: “这几首诗确实不错。” 只不过这字啊,得多加练习。
实际上,苏余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揭穿范咸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