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执着于所谓的道德纯净,并不觉得借用前人的诗句是什么令人厌恶的事情。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别人也不知道这些诗的来处,范咸能完整背诵并传播这些文化和经典之作,让更多人知晓和分享,未尝不是件善事。
毕竟,谁又能说文化的传播就不是一种美德呢? 不过,苏余终究没能忍住逗了范咸一番。
原因无他,不过是看他那一脸期待表扬的样子,实在太想让人捉弄一下了。
听到老师肯定自己的话,范咸瞬间满脸喜悦展开笑容。
自打带着妹妹若若学医之后,先生的目光大多集中在了若若身上,很少再关注自己,夸赞的话更是寥寥无几。
话虽如此,但妹妹毕竟是自家的人,不该与之争长短,再说,他早己不再是孩童。
可人的脑子有时候真难以自制。
谁不想赢得尊重且依赖之人关注与认可呢? 所以此刻得到老师赞扬的时候,他的心里无比开心! 随后他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刚刚差点就主动坦白了! 这样的话,接下来三个月估计就要被老师罚抄书抄到抽筋,同时还要被某位不良老师冷嘲热讽三个月。
幸亏只是虚惊一场。
当时费介正处于沮丧情绪中,并未注意到范咸那些略显忐忑的小举动。
很快他们一行人便回到了范家大宅,而费介则径首回了自己独居的房间。
房间里的油灯亮着,他则伏案奋笔疾书,将今日所思书写于白色信纸之上。
在范咸心中,他对苏余极为尊敬感激,视之如兄如父! 看到这样的传世佳句都出自自己老师的指点和帮助,这般值得回味和称颂的好事,可不愿只停留在个人心头! 当然要将消息传递给京都的大人物们知道!
苏余也己经回到房间休息。
冬儿早先准备好了一盆洗脚水端了过来。
小小的双手探进水里试过温度后,微笑道: “老师,水温刚好适宜。” 接着表示自己将为其提供服侍。
“好的。” 一双纤细的双手随即进入了水里,在帮其洗脚的同时轻轻地按摩双脚。
苏余点头示意感谢,脸上洋溢出了享受的笑容。
秋天傍晚的风有些凉意,然而此刻泡在温暖的水中,还有曼妙女子在一旁悉心伺候捏脚,确实是种惬意。
思思在一旁开始整理苏老师的桌子。
一不小心看到一张信纸,皱起眉随意看了一眼便拿开了。
不过苏余笑着说:“那不是废稿,还是收好放到教案上面去吧。”
思思听话地点了点头,于是又将写得歪七扭八、只有范咸风格字迹的信纸好好放置妥当。
苏余不禁叹了口气摇头而笑。
这字写成这个模样,就连没文化的老嬷嬷见了都要皱眉头,也算是特别差劲的一种典范了。
等到思思处理完桌子之后,为苏余铺好了床榻与盖毯。
然后两个丫鬟就关上门退出去了。
苏余静静地躺在有着女儿家幽香气息的床褥上,不多久便进入到了甜美的梦乡。
范咸那边则依然在灯下忙碌,埋头抄书。
写了一阵后,他甩了甩发酸的手腕,满心无奈。
没想到先生今日虽夸奖了他的诗作得好,却还是随手拿过一本《道德经》,罚他抄写十遍!这十遍下来,手都要写断了。
可师命难违,谁让他自己字体一贯不佳呢?先生用心良苦,自然是对他的成长好。
接下来几天,老夫人非常高兴,为孙子感到骄傲,也欣赏他懂得感恩老师。
费介的情绪则不太高,授课兴致缺缺,把几节课推给了五竹。
而苏余、范咸和若若的生活依旧如旧。
总体来看,儋州的日子安静平和。
不过因为范咸的那首诗,加上费介寄到监察院的信,并顺便送到了范府与皇宫,京都那边就没那么平静了。
几位重要人物正为一个年轻的教书匠心绪起伏。
随着京都这些人的态度变化,儋州也渐渐不再平静。
在京都的范府书房中,一名中年男子正端坐其中。
他面容庄重,五官端正,下颌留有流行的西寸长须,一看便知性情严谨,少有笑容。
他是当今圣上倚重的红人——司南伯范剑。
范剑手里拿着两封信,己经拆开了其中一封正仔细阅读。
读着时他时而捋须,时而皱眉,时而又点头赞许。
年轻时的范剑其实是个温和儒雅的人,颇有些文人气。
他在某些方面甚至和苏余颇有几分相似。
这也难怪范老夫人初见苏余时会感到亲切。
不过或许是在户部任职太久的缘故,现在的范剑身上铜臭气浓了许多,以至于鲜有人能看出他骨子里的儒雅气度,就连他自己照镜子时也时常困惑。
然而范剑对过去年轻的自己尚存怀念,所以在读到第一封来自儋州提及苏先生的信时,心情十分舒畅。
他欣赏这位年轻才俊。
他左手拿着母亲写来的家书,洋洋洒洒几页纸,主要讲述了范咸和若若在儋州的学习生活情况,还特别提到了府中一位姓苏的年轻教书先生。
据称此人文采非凡,品行高洁,容貌和性格都属上乘。
同时还将范咸和若若教导得很好。
如今一个五岁就能作诗,另一个也开始学医,若若的身体也比在京城时好了很多。
范剑一边读一边抚须微笑。
这位苏先生年纪轻轻却成就斐然,十五岁就考中举人,是庆国最年轻的举人,无论是作诗还是写作都很有见解。
年轻人中有这样的才俊实在令人欣慰,这是庆国的福分!能够在准备春闱的同时将范咸教育得如此出色,可见他对科考己驾轻就熟。
而且,明年他将前来京都参加春闱,家母嘱咐范府要以贵宾之礼招待,切不可怠慢。
范剑对此欣然答应,满面笑容。
听到苏先生还为若若调养身体并教她医术,范剑既惊讶又喜悦且满怀感激。
这个苏先生果然非同寻常,不仅学问出众居然还精通医术。
苏先生出身贫寒,吃百家饭成长的经历令人感慨。
范剑再一次在心中感叹这位苏先生实在天赋异禀,罕见的奇才!他就像凤中之凤,迟早会在云霄间翱翔。
然而,范剑偶尔也会困惑地看着信上的笔迹,甚至怀疑这封信是否真的是由那位年迈的母亲亲手所写。
要是换成其他人如此称赞倒也不足为奇,但这些话出自老太太之口,便显得极为稀奇。
毕竟老太太素来吝于赞美别人,而她现在居然把苏余这位苏先生夸到了天上去。
范剑挑了挑眉,露出了微微一笑。
如果不是信里的主人公名字叫做苏余,他可能还得琢磨一下是不是母亲在描述他——当然那是年轻时的他。
当他看向右边那封监察院递来的信时,范剑的眉头微微皱起,稍作思量后最终还是拆开了它。
原本范剑就感到疑惑:监察院为什么会给他寄信?他只不过是个户部的小侍郎,和掌握天下机密的大部门根本没有交集。
充其量年轻时候和监察院院长陈有个些许交情罢了。
不过自从陈院长过世后,他们双方都很默契地避免互相见面。
范剑摇了摇头,将自己远飘的思绪收了回来。
因此,这封来自监察院的信肯定不是陈萍萍想跟自己唠些家常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只能说陈萍萍脑子出问题了。
他低头仔细端详起右手边那封信。
干涸字迹上清晰落款为费介。
无论是正文的内容,还是署名那些扭曲变体的字里行间,
仿佛都能让人感受到写信人复杂的情绪。
……
“范咸此子胆识非凡、意志坚定。”
“聪慧无比、成熟有加。”
“跟着府里某位姓苏的年轻老师读书一年余。”
“如今刚五岁,己经能熟悉背诵各类古代经典文章。”
“除此之外,范咸现亦会吟诗。”
“并且质量甚佳!”
看完第一页,看着几个‘过人’来修饰范咸的语句。
范剑抚摸下颌短髯,满意地笑着。
才五岁,才华品格己是如此卓越。
果然是她的孩子!
又看到信中提及范咸会吟诗之处。
范剑笑笑,与先前老夫人的话语相呼应。
确实,五岁孩童能吟诗,称得上才学不俗了。
只是不知,是否监察院众人向来读书不多?
不然为何五岁小儿之作也能得到‘甚佳’这样高度的评语?
这也并非范剑轻看监察院,觉他们全是武夫。
仅是存点好奇而己。
范剑一边笑,一边往下翻阅。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只瞧这头一句,范剑即刻怔住。
确实,太出色了!
神情惊愕之余,又有几分困惑浮现。
如此出色的诗句能出于五岁小孩之手吗?
范剑皱眉,再三回顾信头上两排字确认无误。
确实是范咸所作无疑!
随即,书斋里接连传出几声父亲自豪喜悦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范剑骄傲地捋着胡须,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这个孩子,文采真是太优秀了!
在文学涵养方面远远超过他的母亲。
果然继承自己的那份基因,不负与我同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