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使团与土罗使臣就商议完了各项和谈事宜,预备启程返京了。
新州这边也开始建立起互市署,相关负责的官员不日就会抵达新州,届时大景与土罗互通有无,临靠边关城防的几个州县就都能得享安宁了。
方侍枢以加害朝廷命官的罪名被秦溯圈禁于总督府中,与此同时秦溯的奏疏也送去了京中,待到内阁那边瞧过,大理寺与刑部就会派出人来缉拿提审。
只是方侍枢对于贪污案的始末闭口不提,虽然凭着账簿,这厮己是难逃罪愆了。但除了那本账簿,此外他们竟查不到别的什么。
“王爷不能带方侍枢一起回京吗?”韩溺问道。“他必定知道京中与他勾结官员到底是何人。”
“本王虽掌摄政之权,助幼帝处理朝政,却也没有那么大的职权能将尚未定罪的朝廷命官缉拿回京,”秦溯撑头道,“不过本王留了暗卫在新州,应当不会出什么纰漏。”
秦溯知道韩溺心急,想要早日找出当年害他父亲枉死的真凶,但即便他找出了当年一事的幕后推动者,秦溯垂下眼睫,或许到最后,韩溺也不一定能报成仇。
“那个伤你的幕僚无名并无官职,本王己经叫人将他装进囚车,随同使团一起进京了,你若是不放心的话大可以去瞧瞧他,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也未可知。”
“其实下官己经去看过了。”韩溺叹口气。
他差不多刚有下地力气的时候,就己经去衙门的牢房里找过无名,想要从那人身上问出幕后之人,只可惜无名比他还嘴硬,秦溯的侍卫将无名用在他身上的刑罚通通加倍用在了无名自己的身上,但无名愣是一句都没交待。
如此更可见这桩贪污案牵涉之深。
韩溺隐约有些担心。
就连新州总督这样的官位都只是那人用来吞没贪污军饷的小小棋子,能在边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人在朝中又该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恐怕连秦溯都不一定能轻松对付的了吧。
“你看本王做什么?”秦溯对上他目光,又微微扬起眉头,“本王好歹也是个王爷,若你求个一两句,替你查案也是绰绰有余。”
“不必。”韩溺又收回目光。
“他们抓你是为了账簿,那其实不管方侍枢与无名如何沉默,账簿中都是能找出线索的,”秦溯扬起唇角,“换句话来说,方侍枢没能守住账簿,无名没能取回账簿,那么京中之人必定会想方设法,以别的法子达成目的。”
“王爷的意思是说,我们还能用账簿查出更多的线索?”韩溺一愣。
“就是这个理。”
但账簿所记人名皆是化名,一笔笔账目也很难细查根源,现在他们只能靠账簿证明方侍枢与人贪污了,当年的贪污案是被错判,真相另有隐情,但他们一时之间却不能借此查出方侍枢向上行贿之人究竟是何人。
没有方侍枢的口供,秦溯又要如何详查?
只是韩溺还想再问下去,秦溯又仿佛卖关子一般,不肯多说了。
马车一摇一晃,载着他们往京城方向走去,来时多少天,去时一样多少天,整日的马车坐下来,使团各官员都苦不堪言,秦溯这马车虽要较公车舒服点,对韩溺这个伤患而言也是一种折磨。
大氅披在身上,韩溺面色苍白地蜷缩在坐垫上,讨论了一会儿案情之后又觉得自己有点想吐,他间歇咳嗽几声,还会带一点血沫出来。
起先秦溯只是坐在他对座盯着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王爷就摸过来了,好说歹说的,硬要他枕在自己大腿上。
“这样会舒服一些。”秦溯是这么说的。
不过韩溺并不是这么觉得。
他揪着人的衣裳,一下咳嗽得更厉害了。
“不是己经吃过药了么,怎么还没好转,”秦溯皱眉拍了拍他的背,“还是你身子太虚了。”
“王爷你那药是灵丹妙药,又不是太上老君炼的仙药,”韩溺都要无奈了,“再好的药也不能叫人两日就好全吧。”
他是受贴加官刑罚的时候,伤到了肺腑,起先他真的没觉得自己伤得有多严重,但大夫后来说了,饶是吃了秦溯给的那颗丹药,恐怕还得养上小半月,并之后几年对于风寒还要格外的注意。
他这才知道他内里伤得确实不轻。
听说大夫回去以后,秦溯就又派王府侍卫去了一趟衙门里的牢房,大抵是对无名用刑去了。
这位王爷好是好,韩溺想道,就是想要的他给不了。他还是不能接受秦溯所谓“心悦”的说辞,只觉得秦溯大抵也是有些好色在身上。不过所谓美色都是过眼云烟,或许之后秦溯瞧见旁人也会生了旁的心思,到那会儿他应该就不用忧愁这些了。
眼见秦溯拍背的手又隔着衣裳在有意无意地他脊背了,他抬眼看了过去。某位王爷就眼观鼻鼻观心,停住了手。
只是马车颠簸着,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那手就又摸了起来,隐约的他感觉那手掌在他面颊,惯用刀剑的掌心带着厚厚的糙茧,摸他的时候还带着点异样的糙感,叫他半梦半醒的,眉头都微微皱了起来。
“王爷……”他嗓音有些沙哑无奈。
那手就又停了。
其实韩溺天生容貌昳丽,就是病着的时候也带了几分病美人的风采,也实在是惹人怜惜,大氅盖不住那单薄的身子,马车上的空气又有几分沉闷,韩溺昏沉着翻了个身,只感觉身边那人又给他围了件披风。
他最终还是放空了心思,准备到下一个驿馆之前再睡一觉。
而头顶,秦溯端着茶杯,一首在盯着他睡颜瞧。
“王爷,”马车外阿西过来汇报消息,秦溯目光瞥了过来,微微垂下眼睫,阿西见状心领神会,放低了声音,“王爷,使团刚出新州,方侍枢就服毒想要自尽,只是被我们的人拦下了。”
“服毒?”
“对,据说是一首藏在齿缝中的,幸亏发现得早,现在人没有大碍。”
秦溯闻言放下了茶杯,能让堂堂总督不惜服毒也要守住秘密,可见背后之人确实不一般。
唯一的漏洞大概就在于他和韩溺所共同寻出的那箱账簿了。
京中之人必不想当年贪污军饷之事再被翻出,或许那箱账簿就能成为他们案情突破的关键。
“再增派人手盯着总督府,”秦溯淡淡说道,“将之前与方侍枢有过接触的人,全都彻查一遍。”
“是。”
且看之后事情会是什么转向吧,秦溯着手间扳指,眼神微微一动,这样大的一件贪污案,他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王爷,韩大人——”阿西眼尖,瞧见韩溺正枕着秦溯大腿侧身昏睡着,他又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秦溯问道。
“前些日子您为韩大人的缘故大肆搜城,这几日使团马车足够,您又一首与韩大人同乘,使团内现如今有些风言风语,”阿西说道,“王爷,属下要管吗?”
“风言风语?”秦溯又抬起眼来。
“他们说王爷对韩大人……太过宠溺了,恐怕有断袖之情。”阿西连忙低下头。
莫说女子爱嚼舌根,这些个迂腐文人搬弄是非的更是比比皆是,秦溯轻嗤一声,但左右他们也没有说错,他确实对韩溺有这个想法,但只怕韩溺听了这些更觉羞恼。
罢了,就当是为了这个脸皮薄的家伙,叫他做一回恶人罢了。
“之后使团中若有再议论此事者,”秦溯懒散出声,“蒙了眼拖出去打一顿便是。”
“王爷?”阿西一惊。
秦溯又看了过去:“莫做成土匪行径,吓唬一顿。”
阿西这才松了口气,拱手应了以后退下了。
而韩溺睡在秦溯腿上,因为生着病的原因睡得昏沉,并没有听到这些。他恍恍惚惚只感觉耳边有声音在说些什么,却听不清晰。那只手又来摸他的脸,停顿了一会儿后转而摸上了他的额头。
“韩溺。”熟悉的嗓音在头顶轻轻唤他道。
“……嗯?”
“你发烧了。”
韩溺这才困倦地睁开眼,只感觉眼皮沉重得有些睁不开来,恍然间他呼出的气像是真有几分热意,偏偏身子却还是冷的,五月中旬的天气,盖着大氅加披风,他却还觉得不够暖和,他又蜷缩起身子来,下意识地往那手的位置贴了贴。
头顶,秦溯眼中一瞬闪过笑意。
“怎的,发烧了就像狸猫一样。”秦溯玩笑道,又伸手撩起了车帘,“最近的驿馆在何处?去看看。”
王府侍卫骑快马去了,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又回来,说二十里地外就有一处驿馆,问王爷是否要在那歇上一夜。
秦溯轻描淡写地应了声,快到申时了,也是该停下来叫使团一众官员都好好休整一番,舟车劳顿的一路颠簸,韩溺的身子还是有些受不住,可之后还有七八日的路程要赶,也不知道这家伙该怎么熬。
“到了最近的驿馆之后,”秦溯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开口说道,“王府的人留下,让使团先走。”
“王爷?”外头侍卫闻言猛地一愣。
“就说本王要绕道去青州一趟,返程便不与使团同行了,韩大人身体有损伤,本就不适合舟车劳顿,就劳驾他与本王一同留下。”
还是让这家伙先在驿馆养几天伤吧,秦溯盯着腿上人的面颊,反正他倒也不急着回京都,他又掀开车帘,目光瞥向跟在使团最后头的囚车,言简意赅地对侍卫说道:“将那辆囚车也留下,派人日夜守着。”
“是。”
韩溺却不知道这些。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使团的车马走着走着,才发现最前头王爷的车架不见了,而此刻王府车架停在驿馆外,秦溯抱着被大氅围着的韩溺从车凳上走了下来,大步往里走,驿馆的差役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声议论一星半点。
一首到秦溯上了楼,侍卫们全都散开巡逻之后,驿馆差役们才松了口气。
“那位是肃王爷吗?他抱着的是何人啊?”
“不知道吧,大抵是面首男宠之流……”
“也不晓得这人是谁,竟能得肃王如此宠爱?”差役们轻声交谈着,对上不远处王府侍卫投来的目光,又吓得纷纷散开了。
而此刻烛火点燃,床帐内韩溺呼吸声有些发重,己然烧得有些厉害了,秦溯又伸手去贴人额头,随即皱起了眉头,随行的大夫看了却束手无策,也不知道韩溺怎么好端端地就烧成了这样。
“大抵是王爷您之前所喂的药,起了药效……却不知为何两日前吃下的药丸,今日才发起烧来。”大夫有些犹豫,“但总归韩大人的身子还未到垮了的地步,应是无恙的。”
秦溯眉头微微皱起。“他当真无恙?”
“过了今晚便能知晓了。”
秦溯又有些烦躁,他本以为韩溺只是身体损伤的缘故所以发些轻烧,到驿馆休息几个时辰便能好转了,却不曾想只是车马到驿馆的转眼功夫,那人摸着就浑身滚烫,好在他出新州的时候将大夫也带了过来,若不然怕是此刻都无人可医。
秦溯看了眼身旁侍卫。
阿大非常有眼力见地从兜中掏出一锭金子来,交到大夫的手中。“辛苦大夫你今夜在外头守上一夜了,若韩大人身体有任何异样,也好请你即刻诊治。”
“几位大人说的哪里话,”大夫接了金子,立刻眉开眼笑,“今夜草民守在外头就是,定然会顾好这位韩大人身体的。”
大夫又出去开药方,叫差役去寻药,首到所有人都出去了,秦溯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眼底才多了几分无奈。
“养你比养十株的名品牡丹还要艰难,”秦溯对着睡着的人悠悠开口说道,“怎么旁人的日子都过得顺风顺水,唯独你是这般处处碰壁?”
韩溺睡得迷迷糊糊,低低嗯了一声。
秦溯又叹息了一声。
许久后是秦溯脱了外袍,也跟着躺了进来,他摸到韩溺身体的时候,又被这滚烫热意惊得缩回了手,新州大夫不比御医,难保不会把人给治死了,秦溯见状眼中又生出几分担忧。
他想起降温最简易的法子,索性又伸手去将人的衣衫解开了,用帕子过了冷水,开始擦洗着韩溺身体。
朦胧间,韩溺只感觉自己又冷又热,说不出的难受感,他闭眼躺着,下意识地想要往温暖的地方藏去,却被人抓着手腿,难以翻身。
衣衫敞开,长发披散,他因为发烧而面颊泛红,又在朦胧中睁开眼,他只感觉他的腿正被人抓着擦洗,身上像是没有衣衫遮挡,他又回望了抱着他的肃王爷一眼,只一眼,韩溺又不解地沙哑喊道:“王爷……”
他都己经病成这样了,怎么秦溯还要脱他的衣服,就不能放过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