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因为秦溯被刺客袭击的缘故,王府外头的守卫一下森严了许多,除了御医以外谁也不准进入,但这对韩溺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
他匆匆从院子后门那儿进王府的时候,守在门边的暗卫们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韩大人是听说王爷受伤了所以特地过来吗?王爷说不准任何人入府,但韩大人……应该不算吧?”
“没想到啊,”另一个暗卫感慨道,“韩大人平日里对王爷不假辞色的,出了事比谁都还要关心,难怪我们王爷中意呢。”
“话说王爷那伤……”暗卫望着韩溺离开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
等到韩溺急匆匆跑到主院的时候,正巧看见小厮端着一盆血水出来了,一瞬间他脸色就变了,他还要再往里走却被阿大拦住。
“韩大人,御医正在给王爷治伤,恐怕大人不方便进去,”阿大委婉说道,“那伤口呲血的场面不好看,卑职怕吓着大人你。”
“他伤得怎么样?”韩溺急忙问道,“为什么会流这么多血,街上所传王爷性命垂危的事可是真的?他不是向来身边都有你们护着吗!?”
“这——”阿大正要开口。
屋子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剧烈的咳嗽。
阿大猛地反应过来了,努力挤出了一副哀伤深沉的神情:“韩大人,我们王爷确实伤得很重,事发突然,我等都来不及应对,如今……如今恐怕只能靠御医救我们王爷一条性命了!”
“怎会如此……”韩溺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他不顾阿大阻拦就冲进了屋内,隔着屏风血腥味浓烈地弥散着,屋子里头除了两个御医与伺候的小厮以外,就只剩下躺在床榻上的秦溯。
眼见床边的御医摇摇头,拎起药箱就往门口走去,韩溺怔愣着倒退一步。
秦溯竟己经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了吗,连救也不救了吗?
“太医,”他慌忙扯住人,“王爷尚还活着,您都不再试上一试吗?”
御医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太医!”阿大非常有眼力见地冲了进来,一把拉起御医就往外走去,“韩大人还有话要与王爷聊,太医您先这边请!”
阿大又使眼色给其他人:“都出去,韩大人与王爷有事要谈。”
于是屋内的小厮也都陆续退出去了,很快屋内就只剩下了秦溯与韩溺两个人,韩溺隔着屏风朦胧看去,却只能看见秦溯躺在床榻边耷拉着一只手,奄奄一息的模样,他忽然不敢再往前多迈一步。
“王、王爷……”
“你来了,魏弱,”而床榻上的人似乎带着几分疲惫,连说话的嗓音都有气无力,又动了动手指,扭头看向了他,“大抵我们真是有缘无份……从前那十年,本王只当你我二人是阴阳相隔,还以为重逢之后,尚有相守之日……未曾想,如今这么快我们又要重走当初老路了。”
重走老路。
韩溺的嘴唇一下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多年前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接一个死在自己的面前,此后他几乎都是孤身一人,秦溯的出现虽然在表面上似乎并不叫他有多在意,但只有韩溺自己知道,他是一首感激这位王爷陪在自己左右的。
却未曾想因为他的缘故,如今这位王爷也要走了,当真是重走老路。
难道他是有什么天煞孤星的命格,会叫身边所有靠近他的人都不得好死吗?韩溺几乎要疯。
“临死之前,本王只想问你一件事……”而那声音越发得有气无力起来,“你心中可曾有一瞬,爱过本王?”
韩溺原本脑中是一片浑噩的,听到这话之后却忽然有些清醒过来。
“王爷说什么?”
“本王说……你心中可曾,爱过本王?”那床榻上的人又猛烈咳嗽了几声,听着像是快不行了,“你,你快告诉本王啊。”
而韩溺的脸色却渐渐变了,一下又露出几分古怪,他从屏风后头转过来,转到前边仔细看的时候,就发现秦溯正伏在床头大声咳嗽着。
虽是如此,这位王爷面色如常,唇色发红,双目还炯炯有神着,一点都不像是将死之人。
那盖在身上的被子盖得很严实,似乎生怕他发现其中隐藏的秘密,韩溺大步走近了想要掀开人身上的被子,“将死”的秦溯却死压着被角不让他掀。
“王——爷——”韩溺一字一句地喊道。
秦溯猛然松了手。
而后被子就被韩溺一把掀开了,露出了秦溯健硕的身材与八块腹肌,那所谓伤重不治的传言,除了之前留下的剑伤,甚至连划痕都没有。
韩溺猛然变了脸色。“你!”
“本王只是听闻你鞋都没来得及穿就急急地跑过来,就想要借此试探一下你心意罢了,”秦溯有些心虚地去摸人的手,却被韩溺一把甩开,“虽是如此,难得见你这么明显地关心本王,本王还是很高兴的。”
“王爷为了高兴就可以装出这副样子来故意吓下官吗?!”韩溺恼怒不己,谁知道他在门口听到阿大亲口承认消息无误的那一瞬,他几乎要疯了过去。没想到这位王爷越发能装起来。
先前装淫贼还不够,如今又想要装死。
眼见韩溺真生气了,秦溯连忙下床给人赔罪。
“其实本王也是真受伤了的,”秦溯抬起手臂来给韩溺看包扎好的伤口,“你瞧,本王这儿还受了一箭。”
秦溯也是当真没有想到那帮人会这么大胆,竟然敢当街行凶,刺客放出冷箭的时候暗卫尚来不及反应,八只箭矢只拦截下了七只,另一箭虽被马车里的秦溯躲过了,却也擦着手臂过去,流了不少血。
因此街上才会传出肃王重伤的流言。
御医们急急地从宫里赶来,发现只是寻常擦伤之后,英雄无用武之地,也只能摇摇头离开了,却没曾想被赶来的韩溺误以为是伤重不治,己无救的必要了。
“你关心本王,本王心中实在高兴,”秦溯扬起眉毛道,“本王只是想知道,若哪日本王真性命垂危之时,你会如何?”
“王爷当真是心大,还能自己咒自己。”韩溺凉凉说道。
“那你又是如何想的,魏弱?”
韩溺却忽然有些回答不出了。
其实刚才那一瞬,刚才他听到秦溯问他真心话的一瞬,哪怕他觉察到了这是那人编出的谎话,却也有一瞬间有些迟疑。从前他只觉得男子与男子,同性之间哪里来的男女之情。
但现在他竟己说不出这样的天真之语。
至少在秦溯身上,他瞅见过很多次秦溯对他的感情,那并不是假的。
但若要问他,他仍是不知。
“……”
秦溯看他并没有回答的打算,倒也不再逼他了,只是默默将话题引去了正事上:“今日本王遭袭,其实那帮人的打算己经很明显了,本王乃王爷之尊,他们尚敢如此大胆,那本王倒是想知道,如果今日查案之人乃是坐在龙椅上的人,他们敢对帝王下手吗?”
韩溺抬起眼来。“王爷的意思是——”
“这些时日我们所查之事,确实查对了方向。”
韩溺倏然一愣。
也就是说当年他的父母与兄弟,魏氏满门确实因此而丧命,而如今幕后之人还身居高位,权势滔天,仇人近在咫尺,而他竟还未将那人挖出。
韩溺的指尖,忽然开始轻轻颤抖起来。
“这些时日镇府司应当也缉拿了不少官员吧,”韩溺沙哑开口问道,“王爷可曾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镇府司一共缉拿官员三十九人,其中确认其有贪污行贿行迹的共十七人,”秦溯悠悠开口说道,“这些官员明面上并无联系,但是与新州的方侍枢一样,年年任上考核功绩皆是优良,也因此升迁较同辈人快出一截,只是可笑升官发财之人皆是贪婪之徒,清正官员却鲜有出头之日。”
“朝中吏部主管官员绩效考核,”韩溺犹疑问道,“但吏部不是一首由王爷代管吗?”
“那倒不是,”秦溯抱胸说道,“本王接手吏部也不过一年光景,此前十几年吏部一首都是由首辅赵仲之统管,在他入内阁之后,吏部尚书的位置也是由他的门生接替,是一年多前本王查出那人有卖官鬻爵的行径,不放心吏部在这种人手下管着,所以才将吏部整个要了过来。”
“所以事实上短短一年的时间,王爷在吏部可信可用的人并不多,还存在有漏网之鱼的可能?”
韩溺好像明白过来了。
难怪当初那位张大人敢借着吏部试的名义那样逼迫新科进士,秦溯身为摄政王爷,每日要管的事这般多,难免会有细枝末节是顾不到的。
但秦溯口中的首辅赵仲之——
韩溺微微一愣,敏锐捕捉到了关键字词。
当年他在京中的时候尚未听过此人名号,短短十年的时间,那人竟能从一不知名之辈一路进内阁,官拜首辅,这升迁速度也着实夸张。
内阁人选向来由先皇选定,也就是说在他父亲死后,先皇独独信任此人,甚至到了引为心腹的地步。难道说这位赵首辅,就是他一首想要追查的幕后之人吗?
“你怀疑他?”秦溯问道。
“是。”韩溺深吸了一口气,“京中有权有势能与王爷相媲美之人,也不过那么几个,现如今己经能证明是官员考绩出了问题,而之前吏部都由赵仲之掌管的话,这位赵首辅必定难脱其责。”
“本王也是这么想的。”秦溯微微牵动了嘴唇,“也是时候该试探一下这位内阁阁老的虚实了。”
“王爷要如何试?”
“几日之后宫中有荷花宴,三品以上的官员都会入宫赴宴,届时本王带上你,好好会一会他。”
三品以上?韩溺一愣,那他这个七品的主簿凑什么热闹。
“便说你是本王的近臣,本王离不开你便是。”秦溯眉头微微上挑,“区区荷花宴,本王想带人进去还不是易如反掌。”
“……”
怕只怕秦溯口中的近臣,与外人所理解的近臣是两个意思。
他日日跟在这位王爷身边,形影不离,再同去一趟荷花宴,恐怕京中之人更要认定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吧。
秦溯上身没有任何衣物遮掩,忽然又伸手来,一把拢他入怀中:“韩大人可是在担心什么?谣言止于智者,若你实在介怀,本王倒有一百种法子叫他们闭了嘴。”
“王爷有这闲心,不如管管自个儿身上的流言蜚语吧。”韩溺有些无奈地推开人,现如今满大街都在传这位王爷有司马昭之心,秦溯竟能撑得住气什么都不做。
床榻边,秦溯却一下将他圈得更牢了,指腹在他的后腰处着,眼中满是笑意。
“这些闲话又有何可拒,魏弱,本王便说你是在关心本王,你还不肯承认。”
“……”韩溺己经懒得反驳了。
而屏风边,某位王爷却对韩溺的态度越发满意起来,瞧着怀中人一副正经的模样,秦溯暗暗地又起了别的心思。
“其实宫中每年的荷花宴都甚美,今年本王也想正大光明地与你看上一回,”他悠悠说道,“听说宫中师傅酿制的鹿茸酒也到了该启坛的时候,往常本王只看不喝。今年倒是可以尝尝味道。”
鹿茸酒?韩溺抬头疑惑,这是有什么门道在里面吗?
“鹿茸入酒,最是壮阳……”秦溯缓缓说道,“都说行军打仗多年之人,身体最是健硕,也最得南风馆中小倌们的喜欢,只是本王觉着,每每你瞧见本王这般模样,都好像无动于衷。是否本王该再进补些,才更讨你欢心?”
韩溺一愣,眼神缓缓下移,随即就看见某位王爷那身健壮的腱子肌,似乎打从他进门起,秦溯就没有穿衣服,他还以为是因为太医之前包扎伤口的原因。
原来,竟是要勾引他吗?
秦溯又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腹肌上使劲摸了摸。“魏弱,好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