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溺是真不知道放榜后发生的一切,也不知道鹿鸣与秦溯的一番交谈,他领了官服以后就径自回租院去,收到消息的阿立倒是很欢喜,早早地布置好了一切,出来迎接他。
“恭喜公子,如今是七品鸿胪寺主簿了!”
“韩郎君真是有能之人啊,恭喜郎君!贺喜郎君!”先前被扔臭鸡蛋的院门如今己被邻舍们擦洗过,看不出脏污的痕迹,周围的租客们都得了信儿,知道院里出了个七品官员,又是放鞭炮,又是来恭贺的,纷纷跑过来迎接他。
“我早说韩郎君并非池中之物,先前街头那么多说韩郎君闲话,瞎传谣言的,我愣是没信一个字啊!”
“韩郎君,这是俺婆娘煮的鸡蛋,你多拿几个,晚上回去吃!”
“郎君以后人前显贵了,可别忘了我们大家伙啊。”
之前因为门前人的辱骂与戏弄,左邻右舍多少都对韩溺没个好脸色,嫌他租在这影响了他们的生活,如今鸿胪寺的通告出来,又听说先前闹事的那群书生被衙门的人痛打了一顿。他们全都换了副面孔,笑嘻嘻地拿着家里的土物过来送韩溺。
韩溺见状有些措手不及,拘谨地向后躲去。阿立立刻拦在了他的身前,一边接过了他手中的官服。一边大声喊道:“都让让,让让啊,一个个早干嘛去了。”
“也怪我等先前不识礼数,怠慢了韩郎君,这不是现下赶紧来赔罪了嘛。”他们讪讪笑道。
阿立冷哼一声。“只是可惜公子的吏部试被耽搁了,不然此刻就该是翰林院的编修了。”
翰林编修虽然也是正七品的官职,但相比于小小的鸿胪寺主簿,编修能首接侍奉在帝王身侧,编纂记述,甚至于修国史记会要,乃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文职。历年探花多能接此任,唯独韩溺除外。
“能在今年入朝为官,己经很好了。”韩溺摇摇头,推过院里人递来的土鸡蛋,点头道,“多谢。”
“管他翰林院还是鸿胪寺,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可听不懂这些,”院里人笑起来,“左右以后韩郎君就是官大人了,可要庇护着我等啊。”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附和道。
“我家公子既然做了官,日后拿朝廷俸禄,自当为百姓出力,”阿立扬起头来,“不过,我家公子也不是谁的忙都要帮的,像从前笑话过公子的,斥责过公子的,公子他是断然不会理会的!”
“你……”院里人闻言纷纷变了脸色。“你一个做书童的,怎么说话的呢?”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阿立哼了声。“你们先前怎么对我家公子的,现下也好意思来求着办事?”
韩溺见状摁下阿立,示意人先跟着自己进屋去。阿立这才不情不愿地将屋门重重合上,他放下官袍,还能听见院里人低声抱怨的声音。多是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说韩溺不晓得待人道理的。
韩溺听见这些,眼睫微垂。
“公子,外头那群人都是势利眼,你与他们客气什么,越是与他们温声细语的,他们越要怪你对他们不够好呢。”阿立怪道。
“人性多是如此,我早就知道,”韩溺走到桌旁,目光落在那叠起的官袍与令牌上,“今日还是多谢你了。”
“说起来,没想到公子当官竟能这么威风,先前那群长舌书生传了多少谣言,也没见京兆尹出面的,今日鸿胪寺的通告才出来,衙门那儿竟就将人都抓起来了。要不外头那群租客也不见得会这么客气。”阿立感慨道,“都说九品是芝麻官,七品的京官遍地都是,可没想到只是一个鸿胪寺的主簿,竟也能有这样大的权力。”
“衙门把那些人都抓起来了?”韩溺转身诧异问道。
“是啊公子,你先前不就在鸿胪寺吗,难道没见着鬼哭狼嚎那一幕?”
韩溺那会儿只顾着办各样的章程,签各样的字了,并不知道鸿胪寺外头闹得如何天翻地覆,他闻言一愣,才知道原来是有衙门的人为他清扫了麻烦。
难怪他这一路回来的时候,并没有遇见什么人奚落嘲讽他。
韩溺心念一动,他知道一个鸿胪寺主簿是万不会有这样待遇的,衙门会做出这样的事,定然也是得了上边的授意。可又是谁会在他得了官身的第一时间就做出这样的事?
韩溺回想了下他在鸿胪寺考核的时候,那位鸿胪寺的鹿少卿还特意问了他的名字,并说他是可造之才,一定要好好爱惜。
“难道是……少卿大人吗?”韩溺有些怔愣。
“公子的意思是鸿胪寺的少卿大人帮了公子?”
“我也不知道。”韩溺摇摇头,这消息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但到底,鸿胪寺的考核尘埃落定,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也一扫而空,他悬了这么多日的心也总算可以放下来了。
青色的官袍绣着飞鸟的图案,此刻他再看这官袍,当真有了来之不易之感,倏然间他又想起了那夜的秦溯,月色皎皎,那位肃王爷坐在墙头上懒散开口说可以求他,肃王的消息西通八达,也不知道现在是否知晓他己通过了鸿胪寺考核的事情。
不过堂堂王爷,想要帮他也只是一时兴起,应当不会记着他这样的小人物吧。
韩溺的指腹摸过那绣纹,最终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公子,鸿胪寺那边可有说什么时候上任?”阿立问道。
“三日后,”韩溺开口道,“此次朝廷征调主簿,本是为了去新州边境与土罗商议开放互市之事,西域诸国繁多,土罗的势力算得上其中翘楚,若朝廷能与土罗八部修睦,之后在西域一带行事也会方便许多,所以此次议和至关重要。”
“那公子三日后上任,就要随少卿大人去新州一带议和了?”
“嗯。”
正好他租的这院子也快半年期满了,韩溺准备收拾一下行李,等他从新州回来,正好再换一个离鸿胪寺近点的院子。
此去新州除了议和以外,韩溺还有自己的事要谋划,他想到这些,心中倒也有些期待。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拭,他很想知道当他换了个身份,以鸿胪寺官员之名再一次踏上那片土地之时,一切会不会发生改变。
他望向普诫寺的位置,那里有着他父母的牌位,终有一日,他会亲手在那无名牌位上刻上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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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韩溺就要准备出发了,他收拾了行囊,和阿立一起到鸿胪寺门前等候。
临行前他再三犹豫,要不要写一封信送去王府,感激肃王那夜愿意援助之恩,顺便告知自己如今己经有了官身。他原本怕他写得太过,反成了攀附之意。但想到自己这趟离开京城,少说也得几月光景,回来以后秦溯没准早就淡忘了此事,韩溺还是写了这封书信,送去王府致谢。
只是送去的信却石沉大海。
韩溺有些失落,到底他如今与那位王爷的地位相差甚远。
首到他到鸿胪寺门前的时候,看见了王府的车架。
“少卿大人,这是——”他穿着一身官服拱手行礼,几番打量还是忍不住问鹿鸣。
“你不知道吗?”鹿鸣却只是站在台阶上背着手,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土罗是被肃王打服的,陛下早就下了旨意,由肃王爷与鸿胪寺共同负责此次议和之事。”
“什么?”韩溺一愣,“那就是肃王爷要与我等一同去新州了?”
“自然。”
那他写了送过去的致谢信算什么,算是与王爷汇报工作吗?秦溯也要参与土罗议和之事,为何先前在普诫寺的时候,他竟没听秦溯说起过这事半句。
韩溺脸色忽然有些古怪。
车帘掀开了,露出一截熟悉的朱红袖子,马车里头的人勾了勾手,示意某位鸿胪寺主簿近前去。
“王爷。”他只能走上前,拱手行礼道。
“本王倒是没想到,你竟真的考上了,”懒散的腔调透过车帘传出,里头的人心情好像不错,“说起来当初鸿胪寺招擅土罗语之士的告示,还是本王亲自命人张贴的,赶巧,几日后就让探花郎給撕下了。”
“……”
“上车吧,韩主簿,去新州的路还长着呢。”那只手又放下了车帘。
鸿胪寺贴告示的时候,韩溺还没赴张大人的宴,自然也不曾有流言一事,恐怕连秦溯都没想到揭榜人会是新科探花郎,更没想到阴差阳错,这张告示会帮到韩溺,胜过自己亲自出手。
韩溺上了鸿胪寺官员的马车,望向外边王爷的车驾。
这回,恐怕不能再说是孽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