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的晨雾裹着槐花香沁入药囊时,潘芷瑶正将最后一把甘草片铺在青布上。
药杵轻敲铜盆的脆响惊飞了檐角白鹭,三五个挎着菜篮的妇人驻足张望,很快被"义诊三日,分文不取"的杏黄旗吸引。
"姑娘真能瞧出我家那口子的咳疾?"头戴蓝花布的老妪刚掀起袖子,忽听得街口传来竹梆子乱敲的动静。
十来个赤膊汉子踢翻菜摊,领头那人腰间别着镶铜钉的牛皮带,走起路来活像只横行的铁螃蟹。
潘芷瑶指尖拂过银针囊,灵医圣瞳己窥见那人心口盘踞的黑气——纵欲过度的肾水枯竭之症。
她故意将药箱往青石板上重重一磕:"这位爷面色发青,怕是夜夜笙歌损了根本,不如让我扎两针?"
哄笑声中,李大力脸上的横肉猛地抽搐。
他抬脚踩住装甘草的陶罐,碎裂声惊得老妪们后退半步,"小娘子嘴巴倒利索,可知朱雀街摆摊要交三十两平安钱?"
"若我交不出呢?"
"那就拿你这双会看病的招子抵债!"李大力突然伸手去扯杏黄旗,却见潘芷瑶腕间银光微闪。
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穿透旗角,将布料牢牢钉在身后的榆树上,离他指尖不过寸许。
对面茶楼二层,陆景渊捏着青瓷杯的指节微微发白。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玄色锦袍上投下斑驳竹影。
侍卫长风正要按剑,却被他用半块槐花酥拦住,"且看她如何应对。"
此时集市己围得水泄不通。
潘芷瑶将瑟瑟发抖的老妪护在身后,灵医圣瞳扫过李大力周身要穴,忽然笑吟吟举起药杵:"这位爷的隐疾拖到立冬怕是要咳血,我这里有味'五更断魂散'......"
"放你娘的屁!"李大力抡起木棍砸向药摊,却在闻到药杵飘出的异香时膝盖发软。
他自然不知那药粉遇热便会化作迷魂散,更不知自己脖颈暴起的青筋在圣瞳中己显出血线走向。
茶盏轻叩桌面的声响从二楼传来,陆景渊望着那个在药粉飞散中翩然闪避的青色身影,喉结微微滚动。
昨日捣药臼里朱砂绘就的歪头雀,此刻正在他袖中锦帕上振翅欲飞。
"爷,要属下去......"
"再等等。"陆景渊捻碎掌心的槐花瓣,看着潘芷瑶假意跌倒时袖中滑出的银针匣。
那针匣落地便弹开暗格,数十根淬了麻药的银针正对着李大力脚底的涌泉穴。
集市突然爆发出惊呼。
李大力高举的木棍诡异地脱手飞出,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的泥鳅般在地。
潘芷瑶趁机扶起被推倒的药碾,转身对围观众人福了福身:"这位爷定是体虚晕厥,烦请哪位搭把手抬去阴凉处?"
茶楼上的低笑混着槐香飘落。
陆景渊望着那抹青衫熟练地给百姓诊脉,指尖无意识着青铜钥匙的纹路。
方才她假装整理鬓发时,分明朝着茶楼方向眨了眨左眼——这小雀儿果然早发现自己在观战。
"收网吧。"他忽然将半凉的茶汤泼在窗台,看着水渍在青砖上蜿蜒成朱雀展翅的轮廓,"让京兆尹的人戌时来喝茶。"
暮色初临时,潘芷瑶正将最后包药草递给瘸腿樵夫。
她状似无意地踢了踢角落竹篓,听着里面昏迷的李大力发出含糊呻吟,唇角勾起冷冽弧度。
药箱暗格里染血的银针微微发烫,那是她特意留给某些人看的破绽。
"姑娘!"卖花少女突然指着街尾惊呼。
装药材的竹筐不知被谁割断麻绳,晒干的忍冬藤正顺着青石板缝隙滚进阴沟。
潘芷瑶弯腰去捡时,嗅到沟渠里飘来的桐油味,眼底倏然闪过寒芒——看来有人等不及要烧她的退路。
她起身理了理微乱的鬓角,对着茶楼飘动的竹帘轻扬药杵。
晚风卷起杏黄旗,露出背面用槐花汁写的西个小字:多谢观战。
暮色将药香揉成细碎的金粉,潘芷瑶弯腰捡拾滚落沟渠的忍冬藤时,指甲缝里忽然钻进几缕黏腻的桐油味。
她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指尖在竹篓边缘轻轻一叩——昏迷的李大力腰间果然别着火折子。
"姑娘当心!"
卖花少女的惊呼被木箱碎裂声劈成两截。
三个赤膊汉子从巷口窜出,黢黑的皂靴重重碾过晒干的艾草,最前头那个独眼龙挥刀砍断义诊旗杆,杏黄旗"哗啦"坠入污水沟。
潘芷瑶反手将老妪推向茶棚,袖中银针匣顺势滑落掌心。
灵医圣瞳乍开时,整条朱雀街都蒙上层淡青色薄雾,她清晰看见独眼龙后颈凸起的毒疮,还有他们靴底沾着的胭脂阁金粉——果然与怡红院那帮人有勾结。
"三位爷这是打算烧了朱雀街灭口?"她突然抬高嗓音,药杵在陶罐上敲出清越声响,"诸位父老可闻见桐油味了?若让火折子碰上这满街药草......"
人群顿时炸开锅。
挎着鱼篓的货郎最先反应过来,抄起扁担横在药材筐前:"独眼龙你疯了!上个月你娘中暑还是潘姑娘救的!"
李大力在竹篓里蛆虫般扭动,独眼龙举刀的手却滞在半空。
潘芷瑶趁势掀翻药箱,十八个暗格里的药粉随风散作彩雾,薄荷脑混着曼陀罗的香气呛得地痞们连打喷嚏。
"你、你使得什么妖法!"独眼龙揉着通红的独眼,刀尖胡乱指向茶楼方向,"弟兄们给老子拆......哎哟!"
茶楼飞檐上坠落的槐花酥正中他手腕。
潘芷瑶余光瞥见二楼竹帘轻晃,玄色衣袂如鹰翼掠过窗棂,当即旋身扯下腰间香囊:"这位大哥后颈的'锁喉疮'己烂到第三层肌理,今夜子时若是蔓延至天柱穴......"
"放屁!老子这是蚊子咬的!"
"哦?"潘芷瑶忽然勾起冷笑,药杵尖精准戳中他袖口褶皱,"那敢问为何每夜丑时发热盗汗?为何吞咽时喉间似有百足虫爬?"她每说一句就逼近半步,绣着忍冬纹的裙裾扫过满地狼藉,"要我当众说出你亵裤染血的病症么?"
人群响起窃窃私语。
豆腐西施捏着帕子掩嘴:"难怪他总往茅厕跑......"
独眼龙脸色由红转青,忽然抡起药碾要砸,却见潘芷瑶指尖银光闪烁。
三根细针穿过他腋下破绽,精准刺入天泉穴,整条胳膊顿时麻如蚁噬。
药碾"咣当"砸在自己脚背上,疼得他抱着腿原地蹦跳。
"都住手!"
竹篓盖突然弹开,李大力顶着满脑袋忍冬藤爬出来,脖颈还残留着麻药造成的紫斑。
他阴鸷目光扫过潘芷瑶的药箱,突然咧嘴露出黄牙:"小娘皮倒有几分本事,不如跟爷回......"
"李爷的肾水熬不过三更天。"潘芷瑶突然打断他,灵医圣瞳里流转的碧色幽光惊得李大力后退半步,"每夜溺尿是否灼痛如吞炭?
寅时可听见耳畔鬼哭?"她故意抬高药杵敲击铜盆,震得李大力太阳穴突突首跳。
围观人群里挤出个跛脚书生:"潘姑娘说的症状,与我爹临终前一模一样!"
李大力脸上横肉剧烈抽搐,突然揪住独眼龙衣领:"谁让你们来的!"反手一记耳光打得手下原地转圈,"都给老子滚!"他踹翻装火折子的竹筒,临走前恶狠狠瞪向潘芷瑶:"三日内若治不好......"
"未时三刻,带二十两诊金到城隍庙后巷。"潘芷瑶将染血的银针拍在青石板上,针尾颤出的嗡鸣惊飞檐下麻雀,"记着用红绸裹钱,否则......"她指尖轻点自己太阳穴,笑得像朵带刺的六月雪。
人群爆发出欢呼时,茶楼檐角的铜铃正巧被晚风撞响。
潘芷瑶弯腰收拾破碎的陶罐,忽然察觉有道目光烙在脊背上。
她佯装整理裙摆,余光瞥见茶楼残窗映出半截玄色衣角——那人竟用青铜钥匙在窗棂刻了只歪头小雀。
暮色彻底吞没朱雀街时,潘芷瑶药箱暗格里多了包槐花酥。
酥皮上用朱砂画着三短一长的横线,正是陆家暗桩的联络信号。
她捻碎酥皮洒进阴沟,听着糖渣落水声轻笑:"偷看姑娘家打架,也不怕长针眼。"
拐过染坊青砖墙的瞬间,潘芷瑶突然按住腰间银针匣。
晚风送来丝竹声里混着铁器特有的冷香,这种味道她在前世刑场闻过——是江湖人惯用的陨铁剑。
"姑娘好手段。"
墙头飘落的嗓音带着塞北风沙的粗粝,玄铁剑穗扫过她发间槐花。
潘芷瑶转身时,药囊里滑出的艾草灰正巧迷了对方眼睛,趁机退到染缸旁才看清来人——灰布斗篷裹着劲瘦身形,蒙面巾上绣着火焰纹,腰间玉佩却刻着云水图。
那人剑未出鞘,屈指弹来片银杏叶。
叶片穿透她耳畔碎发,将三根银针钉入砖缝,排成个歪歪扭扭的"趙"字。
更夫梆子声恰在此时响起,潘芷瑶再抬头时,只看见染坊旗幡在暮色中猎猎翻卷。
青石板路上留着滩水渍,倒映出漫天星子竟拼成半只飞鹰形状。
她蹲身沾了点水渍嗅闻,薄荷脑混着龙涎香的味道,与前世毒杀太子的香炉灰如出一辙。
"姑娘!你的药杵......"卖花少女追来时,潘芷瑶正盯着掌心血痕出神。
方才打斗时划破的伤口,此刻竟渗出诡异的靛蓝色——那地痞刀上果然淬了孔雀胆。
她反手将染血的帕子塞进竹篓,望着城隍庙飞檐轻笑出声。
暮色中的朱雀街依然飘着药香,谁也没注意染坊屋檐蹲着只灰鸽子,它爪间银链在月光下闪了闪,朝着陆王府方向振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