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朱雀街的青石板染成墨玉色时,潘芷瑶己经换了身素白襦裙坐在云来客栈二楼。
她漫不经心用银针戳着荷叶包里的卤鸭掌,靛蓝色血珠顺着指缝渗进竹筷,在烛火下泛着妖冶的磷光。
“掌柜的,劳烦添盏决明子茶。” 她抬手时药囊里掉出半截艾草,正巧滚到邻桌那人的鹿皮靴边。
灰布斗篷簌簌作响,蒙面巾上的火焰纹随着吞咽酒水的动作微微起伏 —— 正是染坊里那个神秘人。
潘芷瑶用银簪拨弄着茶汤浮沫,忽而轻笑:“云水图的玉佩配火焰纹的蒙面巾,赵大侠的品味倒是别致。” 她话音刚落,那人手中酒盏便裂开道细纹,琥珀色的竹叶青顺着木纹淌成个 “趙” 字。
“姑娘追着星图水印找到这里,倒比江湖司的猎犬还灵。” 赵云峰掀开斗篷,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腰间的云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可惜赵某从不与官家女子打交道。” 他指尖夹着的银杏叶寒光凛凛,正是昨夜钉住银针那枚。
潘芷瑶忽觉掌心伤口发烫,灵医圣瞳不受控制地开启。
透过那层灰布,她看见赵云峰心脉处缠绕着墨绿色毒雾 —— 竟是和她一样的孔雀胆!
茶盏在掌心转了三转,她忽将沾着靛蓝血珠的银针拍在桌上:“若我说,能解赵大侠心口三寸处的旧疾呢?”
窗外的灯笼突然齐齐晃动,赵云峰腰间佩剑嗡鸣出鞘三寸,却在瞥见银针上诡异的血渍时骤然停滞。
潘芷瑶趁势掀开药囊,二十三种药材混着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薄荷脑三钱,冰片五厘,赵大侠夜半心悸时可试……”
“潘姑娘。” 玄色锦袍挟着夜露寒气卷入珠帘,陆景渊捏着鎏金暖手炉站在楼梯口,腰间玉坠与赵云峰的玉佩竟有七分相似。
他目光扫过潘芷瑶染血的指尖,喉结微动:“城西的乞丐染了时疫,正需要神医施针。”
潘芷瑶反手将银针藏进袖袋,瞥见陆景渊发梢沾着的灰鸽绒羽,忽然想起昨夜飞向陆王府的信鸽。
她故意将染血的帕子往赵云峰方向推了推:“王爷来得正好,这位赵大侠似乎……”
“子时三刻,暴雨将至,潘姑娘称我为王爷,想必这几日调查得彻底。” 陆景渊突然打断她的话,暖手炉里飘出的安神香竟与昨夜水渍中的龙涎香如出一辙。
他广袖拂过桌面,潘芷瑶的茶盏突然裂成八瓣,茶汤在地板汇成个残缺的星图。
赵云峰倏然起身,佩剑撞得桌上杯盘叮当响。
潘芷瑶却注意到陆景渊垂在身侧的左手正微微发抖 —— 那是暗夜灵识使用过度的征兆。
她突然抓起药囊里的艾草团砸向陆景渊:“王爷风寒未愈,还是少闻安神香为妙。”
陆景渊偏头躲过艾草团,却不妨潘芷瑶指尖弹来颗药丸。
他本能地运起灵识去挡,却在药香袭来的瞬间怔住 —— 这分明是解孔雀胆的七步莲!
暖手炉 “当啷” 落地,滚到赵云峰脚边时,炉盖震开半掌宽的缝隙,露出里面带齿痕的灰鸽尾羽。
“好个陆王府的驱寒方子。” 潘芷瑶忽然笑出声,灵医圣瞳却窥见陆景渊周身经脉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她藏在桌下的手悄悄掐诀,三根银针借着烛影贴上陆景渊的足三阴经,针尾悬着的药露正巧滴在那滩茶汤星图上。
赵云峰突然按住剑柄:“潘姑娘若真能解孔雀胆……” 话未说完,二楼东厢房猛地传来杯盏碎裂声。
潘芷瑶鼻翼微动,嗅到空气里飘来丝熟悉的苦杏味,与她前世在太子寝殿闻到的毒烟别无二致。
珠帘外的雨声忽然急促如擂鼓,而陆景渊不知何时己挡在她与赵云峰之间,掌心躺着枚被捏碎的青玉扳指。
当更夫的梆子混着雷声传来第三响时,赵云峰突然将剑鞘重重磕在星图茶渍上。
潘芷瑶看见他喉结滚动三次,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某这里有桩旧案……” 话音未落,楼上突然传来木梯吱呀声,混着药童惊慌的呼喊:“快按住他的鸠尾穴!”
檀木楼梯被潘芷瑶的绣鞋踏出细碎轻响,三楼的酸枝屏风后,青衫少年正蜷缩在波斯绒毯上抽搐。
他脖颈青筋暴起如蚯蚓盘结,十指死死抠着檀木地板,指缝里渗出的血珠竟泛着孔雀石般的幽绿。
“鸠尾穴属任脉,封穴会加剧毒血逆流。” 潘芷瑶提着裙摆半跪在地,指尖刚触到少年腕脉就被赵云峰按住。
江湖客的虎口茧子磨得她腕骨生疼,那柄缀着七宝璎珞的短刀横在她与病患之间,刀背映出陆景渊倚在廊柱边的玄色衣角。
“半柱香。” 赵云峰刀尖挑起少年衣襟,露出锁骨处巴掌大的紫斑,“若潘姑娘能止住这蚀骨症,云某自当奉上三年前户部粮船案的卷宗拓本。” 他话音未落,西周看客己发出倒抽冷气声 —— 谁不知当年粮船案牵扯东宫秘辛,三十八位查案官员接连暴毙。
潘芷瑶的银针在烛火下转出流萤般的光,针尖蘸取药囊里的琥珀色粉末时,余光瞥见陆景渊正用鎏金暖炉烤化窗棂上的薄霜。
他垂落的广袖间隐约露出半截竹筒,筒口残留的朱砂与少年指甲缝里的毒渍如出一辙。
“取七枚铜钱来。” 她突然扬声,灵医圣瞳在睫羽轻颤时悄然开启。
少年脏腑间游走的墨绿色毒雾竟凝成孔雀尾羽的形状,与前世太子咳在她嫁衣上的毒血别无二致。
药童递来的铜钱被依次压在神阙、气海诸穴,当第七枚铜钱贴上膻中穴时,少年喉间突然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围观人群骚动起来,有人指着少年脖颈处暴突的血管惊呼:“这分明是南疆蛊毒!” 潘芷瑶恍若未闻,银针顺着铜钱方孔刺入肌理。
针尾震颤的瞬间,陆景渊袖中的竹筒突然滚落在地,筒中爬出的红壳甲虫发狂般撞向鎏金暖炉。
赵云峰瞳孔骤缩。
他看见少年胸口的紫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淡青,而潘芷瑶染着靛蓝毒血的指尖,竟在铜钱表面烙出北斗七星的凹痕。
当最后一枚铜钱渗出黑血时,少年喉结滚动着吐出团带刺的绿萝藤 —— 那藤蔓上还粘着半片带东宫印记的金箔。
“好一招七星引煞。” 陆景渊不知何时己踱到案几旁,鎏金暖炉里新添的沉香与他衣襟上的灰鸽绒毛同时飘落。
他屈指弹飞企图钻进药囊的红壳甲虫,玄色皂靴却将那片金箔碾入波斯绒毯的缠枝纹里,“潘姑娘这手铜钱问诊的绝技,倒让本王想起太医院某位故人。”
潘芷瑶捏着银针的手微微一滞。
前世被灌下鸩酒时,她藏在舌下的七星铜钱曾割破太子指尖 —— 而此刻陆景渊暖炉的姿势,竟与东宫那位有九分相似。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绵密,药童端着汤药走近时,她嗅到汤碗里飘着前世未央宫特有的龙血竭香气。
“赵大侠现在可信了?” 她转身将沾毒的银针拍在矮几上,针尖不偏不倚刺穿红壳甲虫的鞘翅。
赵云峰盯着那虫尸沉吟片刻,忽然解下腰间云水玉佩按在案头:“三日前,云某在漕运码头见到……”
梆!梆!梆!
客栈外的梆子声突兀地撕开雨幕,紧接着是马匹嘶鸣混着铁器碰撞的锐响。
二楼雅间的菱花窗突然齐齐震颤,某个裹着蓑衣的身影从檐角掠过,斗笠边缘滴落的雨水在青砖地上汇成奇怪的卦象。
陆景渊广袖翻卷间,那枚带齿痕的灰鸽尾羽己没入窗棂缝隙,而赵云峰未完的话头,随着他突然按剑起身的动作戛然而止。
潘芷瑶的灵医圣瞳在此时不受控地颤动起来。
她看见客栈门廊的雨帘后,数十道缠绕金线的黑影正顺着廊柱攀爬,那些影子心口处都缀着与东宫金箔相同的孔雀纹。
药囊里的艾草团突然自发燃起青焰,而陆景渊垂在身侧的左手,不知何时己攥住她半幅染血的衣袖。
檐角铜铃在狂风里碎成七瓣时,潘芷瑶腕间的翡翠镯突然沁出冰裂纹。
她望着地上随雨雾流动的卦象水痕,突然想起重生那夜,黑白无常锁链上镌刻的偈语 —— 正是此刻映在客栈影壁上的 “震下坤上” 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