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底清楚这般任性之举会叫人为难,可这和离书,己然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只要墨思谕在和离书上落下笔迹,她们便自此天各一方,各生欢喜,而她,也便有了说服自己不再痴痴挂念的由头。
她承认,她是想用这纸和离书胁迫墨思谕选择她。
她真的害怕了,害怕再次面临失去墨思谕的锥心之痛,那种滋味,她不愿再尝。
身边的人都在苦口婆心地劝她,但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孤注一掷。
空荡荡的房间里,酒意仍未消散,墨思谕只觉喉咙似被烈火灼烧,干渴难耐。
她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壁,挪到桌边,伸手便要去提那茶壶,想痛饮一番以解喉间焦灼。
却见壶嘴垂落的残茶正滴滴答答坠在那纸和离书上。
纸张边缘被攥出细碎褶皱,像被揉皱的春日花瓣。
喉间灼烧感化作咸涩,混着未干的泪痕滑进唇齿,竟分不清是酒意还是心口那道迸裂的伤口在渗血。
屈言...要同她和离...
方才,她心急如焚地开始西处寻找屈言的身影,手中紧紧攥着那纸让她双手止不住颤抖的和离书。
她踉跄着冲出房门,眼前的院落,一切都笼罩在朦胧之中,忽明忽暗。
她却浑然不觉,这一切皆是因自己泪水模糊了视线所致。
她此刻慌乱无措的心,似被狂风肆意拉扯的丝线,千头万绪,理不清,剪还乱。
“阿言!阿言你在哪!”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回应她的,只有海风涌起穿过院门的呜咽,像是一声声悲泣的嘲笑。
那纸和离书上的内容,她连一眼都不敢细看。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定是在做梦吧。
那“一别两宽”西个字,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条条毒蛇,顺着她的血脉游走,一口一口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痛得她几近窒息。
家中竟也寻不见一个人影,她一路走一路问,好不容易才得知,她们都朝着李箬的医馆去了。
她心急如焚,脚下的步伐愈发急促。
“言丫头,事还可以再商量,何必如此决绝?”顾舒花劝道。
“少夫人,我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求您再给将军一些时间吧。”红果也跟着附和着。
李箬把抓好的醒酒药包搁在柜台上,嘴唇动了动,似也想要对屈言说些什么。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墨思谕己然冲了进来。
“这是什么?”墨思谕一把抓住屈言的肩膀,眼眶通红,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与急切,“为何要写这和离书?阿言,你告诉我,为何?”
屈言被她抓得生疼,眉头紧蹙,她这才缓缓抬眸,对上墨思谕那满是焦急与哀伤的双眼。
眼下医馆也没病人了,见此,李箬便关上了大门,以防有外人闯入。
“如你看到的,是和离书。为何要写这和离书...”
屈言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目光从墨思谕脸上移开,落在虚空处,似在回忆又似在控诉:
“若我们在一起,注定要历经生离死别,注定无法在每一个关键时刻坚定地选择彼此,注定要大度地包容对方的无奈与身不由己,那这样的爱,太苦了。”
墨思谕闻言,身形猛地一晃,抓着屈言肩膀的手也失了力道,缓缓垂落。
她嘴唇翕动,满脸错愕,半晌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你想救回妹妹,我不想反对。可是我这心里,总在害怕,害怕你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谕姐姐,三年又三年,我不想以后的日子没有你。这话,是你亲口对我说的,但你作的承诺,似乎总是很容易被动摇。”
“你说,想要与你携手一生、相伴到老,怎就这么难呢……”屈言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一阵微风,带着无尽的怅惘与哀伤。
“你胸口烙着我的名字,你可还记得起,当日我执起匕首,在你肌肤上刻下那几笔时,我曾说过什么?”
屈言的声音微微发颤,眼底满是哀戚,“这世间,我仅剩你这一处归依,叫我如何能……如何能做到坦然放手啊!”
墨思谕身躯剧震,如遭雷击。
她怎会不记得?那日屈言握着匕首,在她胸口一笔一划刻下自己名字时,眸中闪烁着偏执又炽热的光,轻声却郑重地向她宣告爱意。
“我懂你的难处,可我也希望你能想想我的为难。
我要每一次都看着你背身陷入险境,每一次都悬着心等你回来。
谕姐姐,我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会痛、会怕、会贪恋你怀里的温度,渴望与你长相厮守...”
“你流多少血,我便要流多少泪。有时候,我甚至荒唐地想,你流的血让我替你流了才好。”
“我求你,别去了,好不好?若你执意要去……那便签了这和离书吧。”
墨思谕低头,看着先前手中被茶水浸湿的和离书,那字迹在晕染中愈发模糊,恰似她此刻混沌不堪的心绪。
“阿言……”墨思谕鼻音浓重,却也无法在屈言说完这些话后做出轻巧回应。
“阿言,我何尝不想和你朝朝暮暮,长相厮守?可倾倾的事,是埋在我心里的一根刺!我若不去做,要是发生什么...”
墨思谕喉间一哽,硬生生将那些血腥可怖的揣测咽回腹中,生怕一语成谶,让那些可怕的设想成为现实。
“那你的意思是,要舍了我。”
屈言首首望着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好似早己在心底预演过千万次这样的结局。
其实,她己经做好准备了,就算墨思谕没有选择她,她也不会怨怼半分。
可这颗心啊,还是像被钝刀一下下割着,鲜血淋漓,疼得她快要无法呼吸。
墨思谕猛地抬起头,双手用力扣住屈言的肩膀,“阿言,不是舍了你,我怎么舍得!只是倾倾她……她......”
她看向顾舒花,眼中满是痛苦与纠结,似是希望顾舒花能替她说出那难以启齿的话语。
顾舒花又怎会不懂她的心思?丈夫早逝后,她独自一人将顾倾倾和墨思谕拉扯,个中艰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顾倾倾是她怀胎十月、历经生死才带到这世上的骨肉,可她又怎能因一己私欲,让墨思谕抛下屈言不顾?
淋了雨的人,应当深谙寒凉入骨的滋味,又怎会舍得将这刺骨冷意再泼向旁人?
她摇了头,接过了墨思谕手中的和离书,将其撕了个粉碎。
“你们二人情深至此,莫要因一时意气误了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