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好,徐徐清风。
有传言说,最近红果总往童镙房间跑。
墨思谕难得未随船队出海,此刻正慵懒地倚在前院梨树下的摇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屈言闲聊着这桩事。
“她俩和好了?”话音刚落,摇椅发出的“吱呀”声戛然而止。
屈言正为她挑拣着发间白发的手,也定格在了半空,指尖还缠绕着一缕银丝般的发丝,二人目光齐齐转向月洞门处。
只见红果提着个硕大的木桶,涨得满脸通红,脚步踉跄,似是被那桶里的东西压得有些吃力。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墨思谕支起身子,眼中满是疑惑。
屈言收回手,缓缓道:“前些日子你给的那祛疤药,效果奇佳。
红果知晓后,便央我写信给李姑娘,打听可有药浴的方子。
方子一到手,她便急匆匆地跑去药铺抓药,说是要给童大人身子也泡泡。
喏,桶里装的全是她依着方子配的草药,看着这么沉,却说什么都不肯让别人帮忙,非要自己提来。”
屈言说完,指尖又轻捻那根白发,顺手将其收进袖中暗袋,动作娴熟得像是做过千百回。
墨思谕轻笑一声,复又懒懒地躺回摇椅,呢喃道:“只要她们不再闹别扭,便是好事。”
童镙房中,红果将大桶里的草药一股脑儿倒进早己备好的浴桶中,催着童镙赶快进去。
但一见童镙又搁那戴着面具,她眉头一皱,快步上前,双手叉腰,佯装生气:“不是说好了要试着接纳真实的自己吗?
这面具戴久了,都快成你脸上长出来的第二层皮了。
今日这药浴,是我特地央求夫人管李小姐要来的祛疤方子,你快泡泡,说不定身上这些疤痕也能慢慢淡去。”
童镙的脸,在李箬研制的祛疤药的作用下,火烧过的旧痕虽未完全消弭,却也淡了几分。
红果就想着,得趁热打铁,彻底解开童镙这心结。
她伸手就要去摘童镙的面具,嘴里还念叨着:“你且看看,如今这疤痕都浅了不少,往后定能恢复如初,再戴着这面具,可就真没道理了。”
童镙下意识往后躲,双手慌乱地护住面具,却被红果的一个眼神瞪的僵在原地。
红果双手叉得更紧了些,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你还躲什么?今日这面具,摘也得摘,不摘也得摘。”
说罢,又上前半步,眼神首首地盯着童镙,带着几分逼人的气势。
童镙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与慌乱,双手却依旧死死护着面具:“红果姑娘,我……我还没准备好。”
“没准备好?这都多久了!”红果跺了跺脚,气鼓鼓地说道,“你总是这般瞻前顾后,何时才能真正迈出这一步?
童大人,你就当行行好行吗,我这跑前跑后的,你打算让我这一片苦心都白费了?”
她越说越急,要是能让童镙扒下她那一身层层伪装与心防,重新活得坦坦荡荡,她这心里才能舒坦些。
“请吧。”做了个请的手势,就等着童镙把自己扒光进浴桶里了。
她的嘴能说的很,童镙实在说不过她,只好认命。
虽然己经做足了准备,但看到童镙那满身蜿蜒交错的疤痕,红果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相较起这些,当初她脸上那点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吓到你了吗......”
红果回过神来,赶忙摆了摆手,“说什么呢,我才没被吓到,快进去吧。“
她催促着,看着童镙进了浴桶后,点燃了一柱清香,“一柱香换一次水,到时间了,你就喊我,我在外面候着。”
言罢,合上房门,只留一条细缝,确保能听见屋内动静,便倚在门外的廊柱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腰间穗子。
一想到童镙被火烧成这般模样,那得承受多大的痛苦啊,红果的眼眶就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红。
她赶忙吸了吸鼻子,强压下心底那股心疼与酸涩。
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红果推门而入。
童镙见她进来,还是有些不自在,别开了脸。
“面具摘了呀。”
红果故意用轻快的语调说道,她快步走到浴桶边,将手中备好的干净布巾搭在架上,又转身去拿新一桶熬煮好的药汤,桶身还冒着袅袅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
“红果姑娘……”童镙犹豫着开了口。
“嗯?”红果应了一声,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
童镙欲言又止,垂眸盯着浴桶里泛着微褐涟漪的水面,水汽氤氲间,她的声音也似被浸得发软:“你为什么……不怕我了?”
红果微微一怔,随即轻声道:“你又不是生来就这副模样……虽说第一眼确实被吓到了,可现在再看,我心里就只想着,你身上这些伤,还会不会疼啊?”
闻言,童镙垂眸不语,红果见状,便也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继续更换药汤。
待最后一个药桶也被收拾妥当,红果首起身子,后腰处传来一阵酸涩,她抬手轻轻捶了捶,目光小心翼翼地投向童镙,忐忑道:“童大人,是我方才说错话了吗?”
见童镙依旧低垂着头,双眸隐在暗影中,看不真切神情,红果赶忙又补上一句:
“童大人,若是我方才言语有冒犯之处,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只是……只是心疼您罢了。”
“你……心疼我?”童镙缓缓抬起头,目光里带着一丝错愕与难以置信,似是这简单的三个字,对她而言太过陌生。
“当然啊,好好的的一个人,让火烧成了这副模样,别说我心疼了,要是您的父母看见,那也是要掉眼泪的。”
童镙的眸光微微一闪,许久,才轻声呢喃:“我……没有父母。”
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似有千钧之重,砸在寂静的房中。
红果心中一揪,连打了自己的嘴好几下,叫你又说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