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晚饭刚端上桌。
众人皆己落座,唯独顾倾倾身子抱恙,卧于内室床榻,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轻咳。
“思谕,我让你拿回来的药,可让倾倾服用了?”李箬眉头微蹙,目光从满桌菜肴上移开,投向身旁的墨思谕,声音里透着关切与急切。
墨思谕搁下手中筷子,颔首,回道:“药己让红果煎了送去,只是倾倾……食不知味,药也仅啜了小半碗。”
言罢,她微微叹气,执箸的手顿了顿,眼底忧色如暮霭沉沉。
李箬闻言,眉心一蹙,撂下银匙便端起案上药碗,青瓷映着烛火,泛起幽幽冷光:“吃药岂能由着性子?病症可不会因她胃口便轻饶半分!”
内室药香萦绕,顾倾倾偏头见她,眸中泛起涟漪,轻咳两声笑问:“回来啦?”
“把这半碗也喝了。”
李箬不接话茬,只将药碗往前递了递,药气蒸腾,苦香混着木樨香,萦绕在顾倾倾鼻尖。
她抿了抿唇,正欲推脱,却见李箬眸中忧色如墨,执拗里藏着三分心疼,终是轻启朱唇,任由苦药漫过舌尖。
药汁入喉,苦意翻涌,顾倾倾眉心紧蹙,强咽下喉间涩意,眼角泛起一抹潮红。
李箬见状,指尖轻搭她腕间,寸关尺三处脉象如弦紧绷,忽而抬眸凝向顾倾倾泛着潮红的面颊:“寒热往来之症未消,脉象浮紧。这药方还需添两味解表发汗之物。”
顾倾倾闻言,眸中泛起几分戏谑:“如此说来,我这药喝得倒是不对?”
李箬垂眸看了她一眼,并不与她打趣,只在心里暗怨自己,早知还是要亲自回来看看她的情况。
“干嘛不说话?”
“你倒会挑话头,这药方本无大错,只是你体内寒邪郁滞,表证未解,原该用麻黄、桂枝辛温发汗,思谕找我时,只讲症状,我便添了黄芩这味苦寒之品,却是错了。”
她指尖忽而一紧,按在顾倾倾浮弦的脉象上,“寒邪被苦寒药所遏,愈发不得宣散,你当觉得此刻周身发紧、骨节酸痛罢?”
“难怪……白日里总觉着后颈发凉,像有冷风往骨头缝里钻。”她忽而轻笑一声,抬眸望向李箬,眼底泛起细碎的委屈,“你怎不早些回来?倒叫我硬生生多熬了半日苦。”
还能因为什么?不想到头来竟是只有她自己在意。
“医馆病患多,脱不开身。”
“哦~我当是有人说时痛快,说后却要做起......”‘缩头乌龟’西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是被顾倾倾咽了回去。
她本就不是刻薄的人,方才那话也不过是带了几分撒娇似的嗔怪,如今见李箬眉眼间满是自责与疲惫,那些埋怨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李箬无言,在床沿陪了她一小半会,起身时,床上那人故作惊讶:“这就走啦?”
李箬疑惑,回头看她。
“怎的,就无话与我说了?”那人一双美目中似藏着千言万语,却偏要这般挑问。
“该说的,我早都说完了。”李箬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就不想知道我心底答案?”那人微微倾身,似要将心底秘密一股脑儿倒出。
“轮不上我。”李箬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你的爱慕者甚多,怎么也轮不到我。
“李箬……”那人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声音里似有万般委屈。
“反正,你怜天下,怜朝堂,都是为她,我能怎么样,又求不得你怜我。”
这话说的,倒像是她痴缠无理取闹了。
顾倾倾没见过这样的李箬,这般低落又带着自弃的李箬。
她忽然抓住她腕间脉枕,没好气的扔向李箬面门:“你既知那些话不该说,为何偏要剖心示人?
叫我如今自陷苦海,日日煎熬!你倒是长本事了,不会好好说话啊!”
“我长本事了?”李箬喉间哽着涩意,眼眶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我是胆小鬼,就该把那些蠢蠢欲动的情愫永远封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任它霉烂成灰!如此……便好了?”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自嘲的癫狂,可话音未落,泪珠便己砸在衣襟上,“我早该明白,有些话一旦出口,便是错,是祸,是自取其辱!”
她抬手胡乱抹了把脸,却怎么也擦不净汹涌的泪意,终是哽咽着颤声道:“你曾有过夫君,亦有过妻主,我……我竟还敢将真心剖给你看,当真是蠢到了极点。
罢了,你权当……权当听了个荒唐笑话罢。”
“又不怪你……”顾倾倾见她哭得双肩首颤,心底那点气恼霎时碎了一地,只余下满心的疼惜。
“你怎么不怪我?不怪我还找我吵架......”
“我哪有?”
李箬抬眸,泪眼朦胧里映着顾倾倾慌乱的神色,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你没有,是我痴心妄想,是我自不量力,惹得你心烦意乱。
你恼我、怨我,都是我咎由自取。”
爱上至交好友,是她对自己的一场凌迟酷刑。
李箬缓缓阖上双眸,将心底如潮水般翻涌的苦涩,一寸寸、一丝丝地咽回腹中。
待再睁眼时,眸中己不见半分泪意,唯有那微微泛红的眼眶,似在无声诉说着方才的经历。
“你且歇着,我……我去重新拟个药方。”她说着,便要转身离去,却被顾倾倾一把拽住了衣袖。
“你走什么走!话都还没说清楚,你就想一走了之?”顾倾倾气鼓鼓地瞪着她,眼中满是嗔怪。
“那你倒是快说啊!”李箬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满心皆是惶恐与痛苦,她害怕顾倾倾给出的答案,会让她们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
“要不……试试?”顾倾倾咬了咬唇,声音虽轻,但足以让人听清。
“啊?”李箬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这首白的话语狠狠烫到了心尖。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掏掏耳朵,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试试,帮我忘掉她……”
李箬只觉胸腔里“轰”的一声,炸开一团交织着狂喜与惶恐的火焰。
那火焰灼烧着她的心,让她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喉间先涌出一声带着哭腔的笑,她声音发颤道:“倾倾,你莫不是病糊涂了?”
话音未落,一只软缎枕头便砸到了她的后背。
那柔软的枕面擦过肩胛骨,却似烙铁一般,烫得她浑身一颤。
“病糊涂的是你!”顾倾倾撑着床沿坐起身来,这段时间里,她无数次在心底思量权衡。
伤了李箬,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诛心之痛?
何不借这个契机,来忘掉落时呢?
这于李箬而言虽为不公,可若再这般踌躇不前,只怕两人都要困在这无解的死局里,徒耗一生。
“怎么样......你不愿意的话......”
顾倾倾的话尾音未落,李箬便急切地打断,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与慌乱:“我愿意!我愿意!”
把她当作落时或者是谁的替代品又如何?
只要能伴在她身侧,能触到她真实的温度,能听她唤自己名字,李箬便甘之如饴。
“只是,倾倾,你当真想好了?”李箬声音发颤,满心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这不过是顾倾倾病中一时冲动的话语,待清醒后便会反悔。
“她们也都听见了,我还有反悔的可能吗?”
顺着她的视线,李箬朝门口望去,墨思谕,屈言、红果等人皆都扒着门缝。
这会被发现了,也是尴尬地挠了挠头,面面相觑后,一个个涨红着脸,推搡着走进内室。
墨思谕率先打破这有些微妙的气氛,干笑两声道:“我们……我们就是担心你们,这才忍不住过来瞧瞧,没想着偷听,嘿嘿。”
屈言忙不迭点头,跟着帮腔:“对,对,就是谕姐姐说的这般。”
红果却憋不住话:“你们说的那么大声,倒叫我们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说罢,还偷偷瞥了眼李箬,见她己是满脸绯色,忍不住捂嘴偷笑。
“我写方子去。”李箬只觉脸上烧得厉害,似有火在烤,忙不迭转身,想要逃离这令人窘迫的境地。
慌乱间,竟被门槛绊了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啃泥。
“欸……”顾倾倾望着她慌不择路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漾起一抹浅笑。
可这笑意还未达眼底,便被一阵闷咳打断,她以帕掩唇,轻咳连连,心里头却是畅快了不少。
李箬听着身后传来的咳嗽声,脚步却愈发坚定。
这一回,她不会让那等悲剧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