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南越的雨季来得悄无声息。
顾倾倾站在廊下,望着连绵的细雨打湿庭院里的青石板。
搬来巷尾己有半年光景,落时却极少提起有关朝政的事,仿佛真只是个寻常富户。
“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落时将一件外衫披在她肩头。
“雨下得久了,巷口的石桥怕是又要被淹。”顾倾倾拢了拢衣衫,“姐姐前日还说要去捕春鱼。”
落时在她身旁站定,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雨幕:“我让人去加固了桥墩。”
顾倾倾侧目看她,忽然笑了:“陛下如今倒是对这些琐事上心。”
“这里没有陛下。”落时伸手接住檐角滴落的雨水,“只有落时。”
雨滴在她掌心溅开,凉意丝丝缕缕渗入皮肤。
顾倾倾望着她的指尖,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咸阳皇宫,落时也曾这样站在檐下接雨。
只是那时,她眉宇间总凝着化不开的郁色。
“李箬前日送了新配的药茶来。”顾倾倾转身往屋内走,“说是治你夜里惊醒的毛病。”
落时跟在她身后,闻言脚步微顿:“她竟还愿理我?”
“她气的是我。”顾倾倾从柜中取出青瓷茶罐,“说我......”
“说你什么?”
“说我没出息。”顾倾倾低头摆弄茶匙,声音渐低,“被几句软话就哄回来了。”
炉上的水咕嘟作响,白雾腾起,模糊了落时的表情。她伸手接过顾倾倾手中的茶匙:“我来。”
两人的指尖在雾气中短暂相触,又各自分开。
“她说得不对。”落时突然道。
“嗯?”
“不是几句软话。”落时将茶叶舀入壶中,“是......”
“是什么?”
落时抬眼看她,眸中情绪翻涌:“是不止三百多个日夜的悔。”
茶匙磕在壶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倾倾睫毛轻颤,没有接话。
屋外雨声渐密,打在瓦片上如珠落玉盘。
“药茶要趁热喝。”顾倾倾最终只是这样说,将茶盏推到她面前,“李箬特意嘱咐的。”
落时望着茶面上漂浮的药材,忽然握住她未来得及收回的手:“倾倾,我......”
“先喝茶。”顾倾倾抽出手,转身去关被风吹开的窗,“凉了会更苦。”
落时看着她的背影,胸口微微发紧。
这半年来,她们默契地避开那些沉重的话题,像在玩一场心照不宣的游戏。
可有些话,终究是要说出口的。
“前日咸阳来了信使。”落时轻啜一口药茶,苦得皱了皱眉,“北境又起战事。”
顾倾倾关窗的手一顿:“你要回去了?”
雨声忽然变得很大。
“三日后启程。”落时放下茶盏,“你......”
“我留在这里。”顾倾倾转身,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巷子里的孩子们刚跟我学绣花,不能半途而废。”
落时握紧了茶盏,滚烫的杯壁灼着掌心,她却浑然不觉:“也好,南越气候养人。”
“嗯。”
沉默在雨中蔓延。
“这次去多久?”顾倾倾忽然问。
“不知道。”落时看着她的眼睛,“你若想回墨思谕那里......”
“我哪儿也不去。”顾倾倾打断她,“就在这里。”
落时喉头微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
雨下了整夜。
三日后,天刚蒙蒙亮,落时便轻装出发。顾倾倾送她到巷口,晨雾中,两人的衣袂都被露水打湿。
“保重。”顾倾倾将一个小包袱递给她,“里面是李箬配的药,按时服用。”
落时接过包袱,指尖擦过她的手腕:“等我回来。”
顾倾倾没有应声,只是轻轻推了她一把:“走吧,趁天色还早。”
马蹄声渐远,顾倾倾站在巷口,首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晨雾中。
她转身往回走,忽然发现墙角那株野桂不知何时冒出了新芽,嫩绿的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春天又来了。
落时离开后,日子如流水般平静。
顾倾倾每日教巷子里的女孩子们绣花,偶尔去墨思谕那里坐坐。
李箬虽然还是冷着脸,但送来的药茶却从未间断。
夏至那日,她正在院中晾晒绣品,忽听门外一阵骚动。
“小姐!”红果气喘吁吁地跑来,“咸阳、咸阳来人了!”
顾倾倾手中的绣绷啪嗒落地:“出什么事了?”
“不是坏事!”红果激动得语无伦次,“是捷报!陛下大胜,己经班师回朝了!”
顾倾倾怔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她......可有受伤?"
“信使说陛下一切安好,特意派他们来报平安。”红果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还有这个。”
信封上是落时熟悉的字迹,笔锋凌厉如旧,只是墨色有些晕染,像是被雨水打湿过。
顾倾倾接过信,指尖微微发抖。
「倾倾亲启:
北境己平,不日将返南越。
不知巷尾的桂树,今年开花可好?
——落时」
信纸很薄,却似有千斤重。顾倾倾反复读着那寥寥数语,忽然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另:三百六十五日,无一日不念。】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滴在信纸上,与那晕染的墨迹融为一体。
“小姐?”红果小心翼翼地问,“要准备迎接陛下吗?”
顾倾倾抹去眼泪,将信仔细折好:“去把西厢房收拾出来,被褥都晒一晒。”
“是!”
红果欢天喜地地跑了。
顾倾倾站在院中,望着那株日渐茂盛的桂树,忽然觉得,这个夏天似乎没那么炎热了。
三个月后,又值秋季,落时风尘仆仆地归来。
她推开院门时,顾倾倾正在桂树下煮茶,袅袅热气中,抬眸对她浅浅一笑:“回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落时心头一热。
“嗯。”她大步走过去,握住了她手。
“北境的仗......”
“都结束了。”落时在她身旁坐下,“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顾倾倾沏茶的手微微一顿,淡淡回了一句“嗯。”
桂花的香气忽然变得浓郁,夏风拂过,细碎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她们的肩头、发间。
顾倾倾望着眼前这个褪去所有光环的女子,忽然明白那封信上"三百六十五日"的含义。
那是她们分别又重逢的全部时光。
“茶要凉了。”她最终只是这样说,将茶盏推向落时,“尝尝看,今年的新桂。”
落时接过茶盏,指尖与她轻轻相触:“好。”
她们相视一笑,谁都没有再提起那些过往的伤痛。
因为未来还很长,足够她们慢慢弥补,慢慢相爱。
在桂花的香气里,在平凡的烟火中,她们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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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点,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