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龙涎香混着冰裂纹香炉里的沉水香,在鎏金蟠龙柱间凝成淡青色烟雾。皇帝握着那本靛蓝封皮的军粮账册,拇指无意识地着封面上烫金的"武英殿造"印记。这是三日前年羹尧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请功奏章,此刻却成了催命符。
"去年九月,蓟州卫所实收粟米八万石......"皇帝的声音突然顿住,账册第三页的墨迹晕染处隐约透出夹层的轮廓。他指尖划过宣纸边缘,一道细若发丝的裂痕在宫灯下泛着冷光。
宜修捧着鎏金茶托的手微微发颤,青瓷盏中明前龙井漾起细碎涟漪。她看着皇帝用玉扳指挑开夹层,泛黄的桑皮纸飘落在紫檀御案上。那纸上字迹筋骨嶙峋,正是她模仿年府幕僚笔迹练了半年的成果——"壬寅年腊月,大同镇虚报战马损耗西百匹,折银两万......"
"混账!"皇帝猛然拍案,案头翡翠貔貅镇纸应声而倒。鎏金烛台上的火焰剧烈摇晃,将账册上"忠勤伯年羹尧谨呈"的朱砂印照得如血渍般刺目。宜修适时地踉跄后退,让茶盏坠地的脆响与皇帝的怒喝混作一团。
碎瓷飞溅中,沈眉庄的月白裙裾在殿门外一闪而过。那假孕的蠢货此刻正跪在汉白玉阶上,发间素银簪子的流苏被夜风吹得乱晃。宜修用余光瞥见她绞着帕子的指节发白,想必还在忧心皇帝追查麝香之事。可如今谁还记得什么假龙胎?养心殿的铜漏分明在说,大清朝的天要变了。
"传隆科多!"皇帝将桑皮纸重重拍在案上,喉间滚动的怒意惊得梁间栖着的玄凤鹦鹉都缩了缩脖子。那纸上墨迹游走如毒蛇,咬住年羹尧七年来在陕甘、云贵、两江的贪腐脉络。宜修垂首盯着自己裙摆上银线绣的忍冬纹,想起三日前用二十根金条买通的年府账房先生,此刻怕是己化作护城河底的沉尸。
戌时的梆子声穿透宫墙,隆科多带着栏杆处的人马踏碎满地月光。养心殿的蟠龙烛台接连亮起,将皇帝映在窗纸上的剪影拉得狰狞如兽。宜修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听着皇帝与九门提督的密语在殿内回荡:"......即刻查封年府西跨院的藏书阁......留意兵部武库司的出入档......"
沈眉庄仍跪在阶下,秋香色宫装被夜露浸得深一块浅一块。宜修借着搀扶她的动作,将半枚鎏金嵌宝护甲悄悄塞进她袖中——那上面沾着皇后宫里特制的安息香,明日太医来请脉时,自会从她指甲缝里验出"谋害龙胎"的证据。
"娘娘,年大将军的罪证......"沈眉庄颤声开口,却被宜修用绢帕按住嘴唇。帕角绣着的紫茎泽兰暗纹擦过她苍白的唇瓣,沾着宜修特意染上的欢宜香残粉。今夜过后,这深宫里会多出个心悸而亡的贵人,而太医院案卷上只会写着"急症暴毙"。
二更时分,慎刑司的铁链声惊飞了栖在宫檐下的寒鸦。宜修立在景仁宫的滴水檐下,看着小太监们捧着盖黄绸的漆盘匆匆而过。那盘中盛着从年府抄出的金丝软甲,甲片上暗红的血锈,不知是来自蒙古骑兵还是谏言的御史。
"娘娘,年妃在翊坤宫摔了翡翠屏风。"剪秋提着羊角灯过来,灯影里晃着几片零碎的孔雀石残片。宜修抚摸着腕间新换的伽楠香珠,嗅着空气里愈发浓郁的紫茎泽兰气息。那毒藤今夜该攀到翊坤宫的窗棂了吧?就像七年前她亲手埋在纯元皇后药罐里的马钱子,终究会从最娇艳的花朵里绽出血色果实。
五凤楼上传来的三声云板,如同惊雷一般,划破了紫禁城那看似平静的表面。这三声云板,不仅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更像是一道闪电,首首地劈在了皇帝的心上。
皇帝彻夜未眠,他独自坐在养心殿中,案上的朱笔悬在年羹尧的请罪折子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那朱笔仿佛有千斤重,皇帝的手微微颤抖着,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寅时的晨光,如同一层薄薄的轻纱,轻轻地洒在太和殿的琉璃瓦上,将它们染成了一片淡淡的红色。然而,这美丽的景色并没有给皇帝带来丝毫的愉悦,因为就在这个时候,粘杆处的人从年府的地窖里起出了三百箱官银。
这些白银上,赫然印着户部的火印,那鲜红的印记,如同一只只眼睛,首首地盯着皇帝,刺痛了他的双眼。皇帝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他怎么也想不到,年羹尧竟然敢如此胆大妄为,私自藏匿官银。
而与此同时,沈眉庄的尸身也在辰时被发现了。她静静地躺在偏殿的黄花梨拔步床上,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她的唇角还凝着夜宴时偷藏的玫瑰糖渍,那一抹淡淡的红色,与她苍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太医翻开她青灰的眼皮时,心中猛地一惊,因为他在沈眉庄的瞳孔里,竟然看到了半片金护甲的残影。那半片金护甲,本应该在抄检年府时就己经消失不见,可此刻,它却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了沈眉庄的眼中。
这半片金护甲,就像是一个谜团,让人摸不着头脑。而更让人惊讶的是,这半片金护甲,此刻正藏在景仁宫后殿的佛龛里,与宜修抄写的《往生咒》一起,享受着香火的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