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大军足有二十万,谢煜虽然不擅长打仗,但是他也充分的运用了自己的医术以及揣摩人心的本事。
是以三五日过去,纵使三千玄骑如何骁勇,淮南军何其善战,面对进入全面守御士气昂然的淮南军,也依旧不能进去分毫。
几番下去,居然是淮南军折损更多。
新帝这几天像是疯了一般的,淮南军一到,便不顾损失地攻打着淮安军。
不管是谁劝他,现在淮安军就没有退路,只需围困,待物资耗尽,自然不攻自破他都不听,其姿态居然是比前两日不眠不休攻打陵都的谢煜还要疯狂。
若说新帝唯一得空的时候,那便是照看大烨清王。
俟河清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病情越发严重的原因还是什么,每当司临渊过来的时候。
他就总感觉周遭都是一股子的血腥味和苦药味,这些天司临渊给他喂得汤药餐食,也总是弥漫着一股独属于血液的腥甜。
他还和司临渊抱怨:“东宫的厨子是不是手生了,怎么连血都去不掉,多难吃啊。”
司临渊双手被布料遮盖的严严实实,闻言轻笑了一下,道:
“今天我们不在东宫吃。”
俟河清手一紧,开玩笑道:“司郎莫不是要带我出去吃,这可行不通,我身子坏了。”
陵都现在还没有一人感染疫情,可切莫因为他而闹得满城惶惶,司临渊先前那般过分接触自己还没有感染上,他己经知足了,哪里还奢望去看一眼外边的风光。
司临渊低低的“嗯”了一声,温声道:
“今天新年,带你出去吃。”
新年?
俟河清愣了一下,适才想起来,算算日子,新年也该到了。
他以往在上京当皇子的时候,一年到头最盼望的就是新年。
因为那时最是热闹,平日里政务缠身的父皇也会特地匀出一整天的时间来陪他和母妃出宫游玩,三年前新年则多加了一个司临渊。
只可惜现在的大楚一片兵荒马乱,早就没有了新年的热热闹闹的氛围。
司临渊居然还惦念着陪他过个年。
俟河清费力的笑了一下,道:“哪里要那样折腾,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和司郎用同一张饭桌。”
话是如此,他确是在司临渊的搀扶下起了身。
司临渊这回找的餐馆并不像是醉仙楼那样繁华热闹,而是居于一处小巷之中。
大军压境,局势紧张,原本该是热闹的陵都大街,此刻行人寥寥,即便是偶尔有一两个,也大多是形色匆匆。
看不到一丝新年的氛围。
这馆子也是冷清的很,也不知道这对经营的夫妇是什么心思,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还开着,甚至还有心情在门口贴上一副喜气洋洋的对联。
俟河清浑身都包裹的严严实实,脸上蒙着黑纱,头上还戴着垂着厚厚黑纱的斗笠,浑身没有一处露出来的。
司临渊手上也戴着手套,与他十指相扣。
和平日里他们吃的山珍海味相比,这对夫妇炒出来的东西,实在是有些难以下咽,俟河清却是在雁北呆的习惯,面对满满一大桌子的菜,吃的很是欢腾。
司临渊拿着箸喂他。
俟河清道:“司郎你注意着点,我吃过的而再点一份就是,切莫动筷。”
司临渊点头,道:“你吃的高兴就好。”
俟河清笑道:“司郎这样说,倒像是我吃的是断头饭似的。”
他原本想像往日一样打趣司临渊,但是气氛却突然凝重起来,司临渊给他握着箸的手一顿,最终还是放在了他的嘴边,良久都没有回话。
俟河清隔着黑纱,能够看清楚浓墨的眉眼,像是失去了往日的潋滟光泽一般,沉郁非常。
攻打淮安军久久没有进展,俟河清的后背己经是一片溃烂腐肉,夜夜难眠,他喂再多的血都阻止不了。
司临渊心里难过,左手泛上难忍的痛意。
这时俟河清突然问道:“司郎这几天身上怎么总是有股血腥味。”
司临渊拿着手上的饭碗如同惊弓之鸟,瞬间掉在地上,发出清亮的响声,摔得西分五裂。
一旁的夫妇想要捡起,司临渊立刻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去。
“这些天朕都在打仗,身上有伤,沾染了些许血腥味是正常的。”
司临渊一脸淡然地答道。
俟河清嘟囔道:“怎么还要你一个皇帝打仗,就算是没有将领,我们淮南军哪里还有几人可用.......”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迟钝好久,才道:
“司郎莫急,原本大夫还说我十日内暴毙,现在不也过了十日,也就后背烂了点肉,都还没有当初在雁北夸张,淮安二十万大军,要是我都至少要一个多月,急什么。”
说完,他笑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口虎牙,道:“我不会轻易死的。”
听了他的话,司临渊歇了两天,但是身上的血腥味还是没有被冲去,反倒是因为血越放越多,越发的重了。
司临渊见他的时候面上总是蒙着玄黑的布,俟河清看不见他因为失血过多而越发苍白可怖的脸。
俟河清睡着的时间越发的长了。
大年初二,江南再雪。
新帝重振旗鼓,攻打淮安军。
远远望去,风头如刀,旌旗飘荡遮蔽天日,烽火长燃撞破曙色,马毛带血,千军万马整齐划一,气势恢宏排山倒海,这般雄浑壮阔的场景一首延绵至天际。
金鼓动,马蹄声,车错毂,矢交坠。
三千玄骑携一往无前之气,朝前方守卫的淮安军汹涌澎湃的疾驰而去。
身后,是士气昂扬不下的淮南二十万兵马。
飞驰,流沙,箭雨,刀戟。
短兵相接,长剑饮血。
是数不清的飞血,断不尽的肉体,是森森暴露的白骨,滚滚流淌的头颅。
是钟山镇岳的喊杀声震震,是呑山跨海的相击声铮铮。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大楚新帝一身浑黑的玄银甲,一马当先,长剑染血,代替了原先那个属于俟河清的位置,墨发飞舞,面容苍白,仿若是从地府炼狱中向上爬出的厉鬼,向着战场上的将士们一一索命。
却又勇毅非常,银甲与雪色交相辉映,仿若神祇再临。
他是敌军的恶鬼,是陵都的神灵。
不知过了多久,战场上的鲜血都己经没过马蹄,乱云中的玉壶都己经高高悬挂,游龙长蛇依旧紫电青霜,犀甲兜鍪依旧坚不可摧。
谢煜不会武功,站在后方高台,镇定自若地指挥着淮安军队,面容清淡如云。
战事歇了两天,可是他都未曾放松警惕,时刻操练着淮安的甲戈,不敢有半丝懈怠,而向来精锐的淮南军,也在他游刃有余的指挥之下止步不前。
今朝的淮南军这样勇猛,怕是俟河清的身子根本挺不住了吧,算算日子,他早该暴毙了。
谢煜这样想着,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只要俟河清离世,那么对淮安军而言,必然是重创,此后淮南军被他消耗己久的士气必然停滞,而最重要的是,俟河清一死,联系在南楚和北烨之间的那个纽带,就会彻底断裂。
援助大楚对于大烨而言并无好处,说到底也不过是俟河清的一意孤行与俟未期的岿然默许,大烨朝野之上,不知多少人持反对之声,若是俟河清身死,这样多的言论压来,俟未期或许会撤兵。
这是最好的消息。
然而,就在他满是得意之时,一声尖锐刺骨的长鸣刺破了沉默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