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于凤座安坐,八宝葫芦耳坠子轻颤, 神色温煦如常,将六宫请安例行的温言絮语一一铺陈:问起居、询冷暖、叮嘱春寒添衣,滴水不漏的端方持重。
末了,那似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柔柔扫过下首诸妃:
“方才本宫在外,似乎听得殿内气氛热络? 诸位妹妹在聊什么有趣的新鲜事,不妨也说来与本宫听听?”
话音未落,下首丽嫔抢先开口嘲讽安陵容“走运捡漏”,讥讽她静守宫门却得“天降恩宠”。
安陵容敛衽回敬,称圣心难测,自己只知“但行本分,莫问前程”,将“运道”淡化为机缘巧合。
皇后颔首称善,眼底却藏锋芒,前言还在称赞安陵容:“安守本分,是这宫中难得的本分人”
下一句,“像瑾贵人这般, 静默亦能承天眷, 可见是真合了那份‘天时地利人和’的真谛。 诸位姐妹也当以此为镜才是…… ”
字字句句看似赞许, 实则是将安陵容悄然推向风口浪尖!
堂上众人有傻子信了,不免当即变了脸色,可聪明人从来不缺,只此事与人无关,自是笑的意味深长,坐看安陵容这位其实宠爱并不缺少却默默无闻的瑾贵人如何应对。
“皇后娘娘圣明! 娘娘说的是呢!”献媚讨好的女声突兀的从末座传来。
新晋的妙音娘子余莺儿急急出列,脸上堆着过分灿烂的讨好笑容,朝着皇后深福后,又转向安陵容,投去一个自以为心照不宣、邀功意味十足的眼波:
“瑾贵人姐姐就是个顶顶安分守己的人! 素日里连宫门都少出,就知道关着门绣花写字呢! 这般老实本分的,不得宠才是老天不长眼呢!”
她自觉帮腔补刀, 实则 将皇后精心搭起来的高台轰然打散,全场瞬间安静,气氛诡异。
皇后笑意微僵。余氏胡乱插言反令“低调本分”落了实锤,更搅乱精心铺就的局面。
她眼底冷光一闪而逝,终压无奈,今日诸般不顺,草草宣散。
走出景仁宫,安陵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昨日见到帝王驾临,她心中就己经知道,今日的晨省自己必被针对,虽说心中早做好了准备,然真面对满殿威压时,应对的也极不容易。
回头看了看小尾巴一样跟在自己身后的余莺儿,难得给了她了个笑脸,华妃己经解封了有一段时日,这小傻子也没凑上去,今日更是克服了对殿内高位的恐惧,晓得开口给自己解围。
虽然这些自己能够应对,但身边有人真心帮腔的时候,心情总是不同的,虽然这话让她说的……嗯,乱拳打死了老师傅?
离了景仁宫,余莺儿亦步亦趋黏在安陵容身后,一路小跑跟回景阳宫。刚迈进陶然居门槛,便似只讨了彩头的雀儿般凑上前,脸上洋溢着不自知的得意:
“姐姐!姐姐!方才在景仁宫妹妹可是帮姐姐说话了!姐姐瞧见了吧?我可是向着姐姐的!”
安陵容屏退左右,目光落在余莺儿那张全无城府的脸上,心底无声叹息。她示意其坐下。
“你今日心意,我心领了。”
“但……”她话锋稍顿,眸光透出几分深意与告诫: “宫闱之内,言行贵在‘恰如其分’。那时殿上,皇后娘娘与众高位主位共话机锋, 其言其意,暗藏经纬……”
“若你实在听不懂其中含义,安静坐着就是,以后,莫要如今日一般随意插言了,太过容易树敌。”
余莺儿歪着头,眨巴着眼,似懂非懂地搓着衣角:
“啊?那我岂不是要一首做个哑巴聋子?她们说话为何总是弯弯绕绕让人听不懂?……可我也瞧不得她们挤兑姐姐……”她有些委屈地嘟囔,“而且,不说话也憋得慌……”
转眼余莺儿入后宫两月光景。初时那份面对高位嫔妃的瑟缩惊恐,己悄然消减。 她渐渐看清了,那些贵主们,纵使眼神淬冰、唇齿含讥,大多也自持身份,不屑于揪着她这“泥地里爬上来的野雀”做文章。那些人高傲着呢?
“依我看啊……姐姐也不必太把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娘娘们当回事!” 她杏眼一挑,隐约有了点不驯的亮光:
“她们除了一天到晚端着架子,拿眼睛刮人外皮,还能把妹妹怎样? 反正有姐姐提点着,我不行差踏错半步…… 她们再金贵,还能无缘无故打杀了我不成?!”
安陵容抬眸看她,眼中蕴着两分促狭、三分了然的笑意:
“哦?既是不怕了……” 她语带玩味: “怎的还总凑在我身边来?毕竟你努努力,贵人位份也不是不可得,我能帮你的,可远不及那些高位嫔妃呢!”
余莺儿一怔,随即放下茶盏,连人带软凳蹭到安陵容膝边, 仰着头,眼神是真挚的依恋:
“姐姐!” 那声唤带着濡湿的鼻音, “她们……如何能与姐姐相提并论?!”
“跟在姐姐身边, 莺儿才真真切切觉得…… 脚下的地是实的,吸进的气是暖的,不用悬着半颗心吊在嗓子眼里喘息!”
她攥紧了安陵容一缕垂落的衣带,仿佛那是救命的稻草:
“这宫里宫外, 只有姐姐会在莺儿两眼一抹黑的时候,给我一盏明灯;在莺儿踩进沟坎之前,点醒我一条平顺的路! 若非姐姐……”
她声音低下去,带着微颤,“莺儿如今……只怕还如同 无头苍蝇在那泥潭子里乱撞,撞得灰头土脸、骨断筋折也无人理会……”
这两个月,尤其正月十五,余莺儿被赐了妙音娘子之后,尤其粘人了一段时间, 活脱脱是只初离巢便认了新主的雏鸟, 唯恐稍离片刻,便被弃于风雨之中,几乎日日都要在景阳宫多少消磨些功夫再走。
安陵容既然有要收用她的心,自然并不排斥与她接触,两个月来恩威并施,PUA 大法全套,如今己经初见成果。
即便其浅薄心性还需要时间的磨砺,但总算也知道藏拙了,平日里在外面也懂得了保身之道,今日却能强行插嘴回护自己,让她颇感欣慰,自己的时间总算没白白浪费在了白眼狼身上。
余莺儿绞着帕子,声音带着懊恼与后怕:“姐姐……今日是我莽撞了,言语不那么合适……往后定当多学多看,再不这般冒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