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富察贵人遣了贴身宫女前来景仁宫告假,原是真真在御花园撞鬼了!
据说她前一日午后,前往宝华殿为皇后娘娘安康祈福。
回程时便有些晚了,经过一段僻静的花圃小路时,却撞上了一桩诡异景象。
寒风吹过,两侧花木影影绰绰似有哭声传来!
随行太监宫女皆吓得魂不附体,再抬头时,便见有身着白衣的长发女鬼在空中飘荡,也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有鬼!”
整队人竟作鸟兽散,只顾着抱头逃命,独将尖叫连连的富察贵人抛在了原地!
据说被后续寻来的侍卫太监抬回延禧宫时,人己面无人色,牙关紧咬,生生被吓得厥了过去,至今高热不退。
惊惧恐慌如同瘟疫,在偌大宫墙内飞速蔓延。
各宫送来的压惊药材、安神香品堆满了延禧宫的主殿,却鲜少有高位嫔妃亲自露面探望,此刻的延禧宫如同烫手山芋,唯恐沾染那份“不祥”。
除却有几位或真关切或假好事的,夹杂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沈眉庄,一同前往延禧宫探望。
富察贵人病着,自是无法待客,招待的任务便落到了同住延禧宫的余莺儿身上,于是余莺儿这个陪客也跟着听了一场热闹。
事后就将这场热闹当成内部消息传给了安陵容,同安陵容第一世时亲身参与的那场座谈会大差不差。
几人研究来研究去,没用沈眉庄怎么开口引导,只凭着枉死二字,再加上富察贵人描述的那鬼一身白衣被鲜血尽数染红,便将这鬼定位成了刚刚因戮害嫔妃被皇后娘娘杖毙的花穗身上。
“枉死”、“花穗”……还有那刻意强调的“浑身鲜血” ——前世用过的戏码,今生果然分毫不差地再次上演。
安陵容眸中寒光微闪,却只让月夕传话嘉奖余莺儿“辛苦”,并再嘱咐其莫要往外传话。
闹鬼之说甚嚣尘上,第二日的晨省更是人心浮动。
沈眉庄一向谨言慎行,这日竟一反常态,加入了嫔妃们惶惶不安的议论中。
她眉头微锁,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语气平稳却又能吸引所有人注意:
“鬼神之说固然缥缈,但宫中出现如此骇人之事,扰得人心不安,到底有损宫中祥和之气。富察妹妹病势沉重,亦是可怜。这‘怨气’积聚…终究不好。”
她话语一顿,目光似不经意掠过首座上神色阴晴不定的华妃,最终落在因恐惧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色惨白如纸的丽贵人脸上,声音更沉了半分:
“但凡冤魂作祟,寻索索命者,必与其生前结下孽障,或行夺命之事…”
她并不点名“华妃”,但句句都将那无形的锁链抛向那冤魂真正所恨之人, “枉死”、“怨恨”、“索命”,最终指向那个“害死她的人”!
“够了!” 华妃猛地一拍扶手,美目含威扫过战栗的丽贵人,又冷冷刺向沈眉庄。
“沈贵人倒是见识渊博,连鬼神寻仇的道理都参得如此透彻!只是别念歪了经,忘了自己该操心什么!这后宫有中宫皇后和本宫坐镇,还轮不到你来危言耸听!”
沈眉庄立刻起身,敛容垂首:“华妃娘娘教训的是,嫔妾失言了。”
神情恭敬地无懈可击,仿佛方才那番引动惊涛的话,真的只是无心之失。然而她埋首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却被安陵容精准捕捉。
华妃虽不信鬼神,但对丽贵人的惊惶和沈眉庄这看似恭敬实则将水搅得更浑的举动极为不耐。
皇后坐在凤椅上,将这一场活剧尽收眼底。面对满殿嫔妃越发压不住的惊惶私语和恳求目光,她眉头深锁,终于沉沉开口:
“宫中连日不宁,人心浮动,亦有损皇家体面安宁…既然鬼神之说难平众议,为安宫闱之心,”
她停顿片刻,看向身侧的剪秋,“择吉日在宝华殿设水陆道场法会,供奉地藏菩萨,延请高僧大德念诵经文,超度一切有主无主、沉冤含屈之魂灵,以期解冤释结,还我宫阙清宁!”
“无主冤魂”几字咬得格外清晰,却又像一粒投入更暗深潭的石子,激起无数隐秘的猜想与新的惶恐。
那法会能否消弭“冤魂之怒”?无人知晓。众人只知道,这深宫里的暗流,己随着这一场“闹鬼”事件,被彻底搅动起来,再也无法平息。
皇后谕令既下,殿内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惊惧之气非但未散,反如陈年沉澱被强力搅动,浑浊翻涌更甚。
“无主冤魂”西字,在死寂的殿堂里幽幽盘旋,砸在每个人心头都激起不同声响的回音。
众人离座谢恩起身,裙裾摩擦声窸窣如秋风扫叶。安陵容混在人群中,缓缓退出景仁宫。
殿门外骤然灌入的清晨的凉风,带着御苑深处草木新发的气息,扑面而来,反倒让她胸肺间那口郁气稍得纾解。
“主子,风大。”花朝悄声为她拢紧肩头莲青斗篷。
安陵容未语,只垂眸望着脚下宫道。
花穗?一个宫人婢女的性命乃至她那点“冤屈”,于皇后这等执棋者眼中,也不过是道场上一捧香灰,法会中几句祝祷便能“超度”的背景音,是搅动池水、敲打对手的一枚最轻贱不过的棋子。
而富察贵人的一场惊吓,沈眉庄那番看似置身事外却步步引导的言语,华妃的暴怒,丽嫔的魂飞魄散……才是这盘棋局上瞬息万变的形势与人心。
回到景阳宫,隔绝了外界的纷扰喧嚣,殿内唯余兽炉焚香的青烟,缥缈似纱。月夕己悄然备好热水茶点,安陵容挥退众人,只倚在临窗的软榻上。
内务府分派宝华殿法事供奉器具的人手,动作利索得蹊跷,皇后娘娘吩咐的事,自然办得又快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