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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景阳宫，暮色初合，宫灯次第燃起。
皇帝独自在养心殿用了晚膳，到底还是不放心安陵容的胎息，带着苏培盛溜溜达达当做散步消食来到了景阳宫。
踏进景阳宫门，目光掠过庭院中将开未开的紫薇花， 首首向着燃着烛火的陶然居而去。
见安陵容仍在此处起居， 侧首问跟着引路的赵静远： “正殿还未拾掇出来？可还缺了摆设器具等物？”
赵静远忙躬身， 袖口蹭了蹭额角不存在的汗：
“回万岁爷， 小主说… 未得明旨， 不敢擅自动用正殿。 里头一应物件皆原封罩着素锦， 并不让咱们动作。”
皇帝闻言一怔， 随即摇头失笑： “她呀… 谨慎得过了头！”
语气却带着怜惜与纵容。 他撩袍跨入陶然居门槛， 见安陵容正扶着花朝在窗边慢走消食， 昏黄灯影勾勒出她小心护着肚腹的轮廓， 心尖微微一软。
“爱妃何须如此拘泥？” 他上前 自然地扶住她手臂， 引至铺了厚软锦垫的玫瑰椅坐下。
“你如今是正经嫔主， 居主殿名正言顺。明儿让赵静远带着人好好拾掇拾掇，开窗好好通通风，便寻个吉日迁入正殿去罢！”
安陵容眸中漾开惊喜， 忙要起身谢恩， 被皇帝轻轻按住手背：
“坐着！ 朕同你说话呢。”
他环顾这略显局促的东配殿， 又望向窗外夜色中沉默的正殿轮廓， 沉吟道：
“不过那正殿三间到底不算轩敞。 朕想着…”他指尖轻点窗棂缓缓思考。
“往后东配殿留给小阿哥或小格格住， 离你近便。 西配殿嘛…空着也空着， 收拾出来给你做书房、库房都使得。 正殿三间便只做寝卧、起居、待客之用， 如此倒也宽绰。”
安陵容抚着小腹的手微微一顿， 暖流猝不及防涌上心间。 他竟连孩子日后的居处都想到了。
如此不避讳的首言往后住在东配殿，想是也从没想过要剥夺自己抚养孩儿的权利…
“嫔妾… 臣妾谢皇上费心安排。 如此甚好。” 她垂眸浅笑， 颊边泛起淡淡红晕， 是真心欢喜。
“哈哈哈，刚刚升了位份，往后习惯了就不会说错话了。”安陵容也忍不住跟着抿嘴浅笑。
皇帝见她展颜， 眉目亦舒展开来。 转头对赵静远吩咐：
“听见了？ 明儿一早就动手！ 正殿里那些蒙尘的摆设该撤的撤， 该换的换！ 内务府库里有好的， 尽管开了去取！ 西配殿也仔细归置出来， 书架、多宝格、妆台都备齐全了！ 务必要让瑾嫔住得舒心！”
样样件件考虑周到，随口吩咐的几句话，免去了更换陈设时要同内务府交涉的许多麻烦。
“嗻！奴才遵旨！” 赵静远忙响亮应声， 脸上笑开了花。
主子入住主殿是大事， 更是体面！
他脑中己飞快盘算起来，总要趁着机会，帮主子光明正大的弄些合心意又有牌面的家具摆设回来了。
皇帝指节轻叩桌面，沉吟道：“你既封嫔主，日后宫务渐繁，侍奉之人也该添补规整。”
目光掠过安陵容尚还平坦的小腹，语气添了分郑重：
“尤其这头胎，没个积年的老人儿在旁看顾，朕实难心安。 景阳宫掌事姑姑之位空悬己久，内里琐事单靠赵静远这外头人支应， 到底有鞭长莫及、不便插手之处……”
安陵容心念微动， 想起了当初在宫外负责教导自己宫规的琦玉姑姑， 斟酌开口：
“皇上考虑得极是…… 臣妾妾倒想起一人。 入宫前， 宫中派去臣妾家中教导宫规的姑姑，名为琦玉的。 为人端肃持重， 行事也极有章法， 言语不多却句句切要…… 很合臣妾脾性。”
她迟疑一瞬， 续道： “入宫后嫔妾曾着月夕探问过， 姑姑如今仍在内务府负责教养新入宫的小宫女…… 只是不知， 她是否愿屈就景阳宫？”
“哦？” 皇帝眸光微亮。
侍立旁的苏培盛适时躬身笑应： “万岁爷， 老奴倒识得这位！ 章佳氏出身，这可是满洲著姓！ 琦玉姑姑算起来， 是敏妃娘娘未出五服的堂侄女！ 是章佳氏如今的姑奶奶辈儿了。”
安陵容闻言指尖一僵！先前竟不知琦玉是这般门第出身的姑姑， 同敏妃沾亲，岂不是就同十三爷沾亲？ 自己竟是莽撞了！
她忙垂首欲请罪： “既是……”
“诶！” 皇帝却朗声一笑， 手掌虚按止住她话头：
“包衣旗里翻族谱， 哪家不是弯弯绕绕连着几门贵戚？ 若论亲眷门第， 朕这京邑之地怕得塞进半朝皇亲国戚了！ 要紧是合用。”
苏培盛觑着圣颜，轻叹接话： “说起来…… 琦玉姑姑也是可怜人。 早年嫁给正蓝旗的巴达家， 谁承想十三爷落了难， 他那夫家为避嫌竟寻了由头， 将姑姑一封休书遣回母族！”
他声音低了几分， 含着恻隐： “更可叹…… 留在夫家的唯一幼子， 没两年竟也夭折了…… 这般心伤身世， 若非家族尚算有良心，偶尔看顾一二， 早该凋零了。”
安陵容听了心中也是酸涩，她曾见琦玉姑姑教导规矩时那般不苟言笑， 却不料骨里藏着如此过往！
望向皇帝的目光便带了几分怜求： “皇上…… 若姑姑不弃， 景阳宫…… 愿给她一处可依的屋檐……”
皇帝颔首，目光温煦： “准了。”
他执起安陵容微凉的手合入掌心， 语气郑重：
“既是你敬重且合用的， 请入景阳宫中便当作半师之礼相待。 许她安稳余生， 亦是皇家仁心。 待年老荣养时， 朕赐她一份恩俸， 全你今日待旧之诚。”
虽然知道如此厚待，多半还是缠杂了十三爷的情面，但安陵容还是心潮激荡， 反握皇帝的手紧了几分：
“臣妾必善待姑姑！ 谢皇上成全！”
皇帝笑着看她，一腔暖意尽在这紧握的掌心交汇， 无声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