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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躺着想着明天的日常任务——去见爷爷吕不韦，同时感叹道，大父的身体状况极差，养育二十多个孩子拖垮了身体，加上多年来的纵欲与过度饮酒，让这位长辈不堪重负。
偏大父最看重的两件事：一是维系家族和睦，二是享受美食佳酿。
如果他不盯着，这屋子恐怕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这时，一名宦官从外匆匆而入。
“公子，长公子已经回来了，但他选择住进华清宫。”
嬴成蟜猛地抬起头。
“谁允许他去华清宫？我明确吩咐过要把他带到这儿来。”
宦官微微低头作答。
“是长公子执意要去，他说要继续享受温泉。
“……此外，傍晚时分我好像看见长公子脸上有个掌印，不过天色已晚，不敢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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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暮光中，华清池水波荡漾，温泉水滑如丝，仿佛能洗尽世间一切伤痕。
嬴政懒散地躺在温泉边，面覆白色布帕。
黄色略深的温泉水在周围荡漾，冲刷着池壁上精美的狻猊、狴犴和饕餮浮雕。
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他也感觉到了有人蹲在他身旁。
“公子让奴婢问问长公子，今日除了母亲大人，是否还有见到什么人。”
短暂停顿后，声音再次响起，
“公子希望您能如实回答，若您没有遇见其他人则没什么大碍；但若隐匿不说，这两日的种种就都成了白费力气。”
白色的布帕微微动了动。
“我没见其他人，只遇见了母亲。”
宦官明白自已不便再问，“属下知道了，不打扰长公子沐浴，这就告退。”
衣摆与地面轻微摩擦声传来，渐渐化为脚步离去的声音。
嬴政摘下布帕，看到自已冷峻的脸颊赫然留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他拿起铜镜细看，侧头轻抚那红肿的印记。
“怎么这么明显了？”
如果是嬴成蟜在此，定会解释这是因为温泉水温暖，加速了血液循环。
嬴政捧起温泉洒在脸上，试图用双手轻轻揉搓，希望能迅速减轻痕迹。
此时，他闻到了淡淡的硫磺气味，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鼻子。
“成蟜……有时我都分不清你我究竟谁是兄长。”
九岁的少年沉浸在温润的池水中，水汽缭绕，独享这难得的一刻宁静。
闭眼间恍若整个世界仅剩他自已。
这种孤单却又安心的感觉，正是他所钟爱的。
“你拆门夺权，以王印敲碎廷尉头盔，驱逐王后与太子离宫，立木牌将二者与犬同列……我一直认为你是易怒之人，所以怕你知道我被阿母打而做出冲动之事……
想不到……”
嬴政沉默着，双手无意识地在水面划动，激起阵阵水花。
弟弟的问题看似毫无关联，实则是为了顾全他的颜面而设法打听事情 ** ——既能避免暴露他被打的事实，又能了解具体情况。
假如只见到母亲，那么便是被她打了，这事就不用再多牵扯。
如果有别人在场却不说出来，则必须追查到底，否则这几天的大动作便毫无意义。
“考虑得如此周密……这就是母亲常说的权谋吧。”
嬴政低声说道，抚摸着脸上的印记，回想着当时的情形。
母亲赵姬在吃盒饭里的菜肴，随口问道：
“那孩子带了你去做些什么？”
嬴政详细叙述经过，言谈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愉悦和感激。
赵姬细细咀嚼，并时不时打断要求多加说明。
等全部听完，晚餐也差不多吃完了。
姬窈窕起身自行取水，身姿婀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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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他对你的态度如何？”
少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在他心中，除了母亲，弟弟无疑是对他最关心的那个人。
姬窈窕一边端起一碗水，喝得干干净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那你有想过为什么他会对你如此之好吗？”
嬴政确实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未曾得到清晰的答案。
犹豫片刻，他低声说道：
“……或许因为我们是兄弟吧。”
听到这个回答，姬窈窕满脸失望，觉得儿子太过天真，不禁用批评的语气责备道：
“多么稚嫩的想法！”
她的手指着嬴政，压低声音继续说：
“如今秦王时日不多，你父只有你和他两个儿子。
你是嫡长子，在法理上，一旦你父亲不在了，你自然就是秦国太子，而他的希望非常渺茫。”
姬窈绡指向桌上的菜肴，补充说：
“这些菜肴的味道非常好，甚至连国宴上的佳肴都比不上。
他给你吃这么好的菜，并非真心待你好，而是在诱导你懈怠，让你沉迷享乐，丧失斗志。”
带你出去游玩，享受温泉，目的也是为了消磨你的意志。”
成大事业者，谁能真正沉迷于享受？
若如我推测不差，他之后可能会安排更多这样的活动来迷惑你的心志。”
虽然嬴政不完全认同母亲的话，但他很少顶嘴，便转了一个话题，试图为弟弟辩解：
“他还打破了廷尉的头呢。”
没等他说完，姬窈窕严厉地打断了他：
“那是在博取声誉罢了。”
由于担心声音太大引人注意，她回身看向后室，轻手轻脚地走去查看，发现门外没有人。
再看前堂，也是空无一人。
这才稍稍安心。
实际上，从嬴政送饭过来的时候起，姬窈绡就命令所有宦官和宫女退下了。
关好后室门回到房间，她的语气变得更低沉，但眼神更为严厉。
“你在各方面都略逊一筹，被他在这些事物上所迷惑，你们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如果他的才能超过你，那就意味着接下来他会在品德方面胜出。
利用你，帮你解决问题，给他塑造了一个重情义、爱护亲人的形象，这就是他在建立自已的名声和品格。
秦国是一个讲究权术的地方，虽然嫡传和规矩很重要，但这不会束缚一切行动。
你现在一事无成，只靠着嫡长子的身份，怎么能成为太子？若不是太子，又何谈将来称王？”
姬窈绡抓住嬴政瘦弱的肩膀，激动地摇晃，目光恳切。
“这小子正在夺取本属于你的王位，你还惦记着他对你的那份好意。
我的儿子啊，快醒醒吧！”
嬴政感到十分痛苦，不喜欢母亲这样说弟弟，极力为其辩解：
“弟弟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想的人，没有他，我们甚至无法回到秦国。
是他请示秦王接我们回家，不然，我们在函谷关外早就……
如果他真想当王，凭他在秦国的宠信，他现在已经是了。
为何还要帮助我回国，并且拯救我，这不是自已给自已增加竞争者吗？”
姬窈绡冷笑着反驳道：
“只凭那小子，你能顺利回国吗？
再受宠也只是个孩子罢了，你能成功回归，能够获得援救，都是因为父亲的努力！这话可是你父亲亲口说的。”
嬴政有些痛楚地低下头去。
姬窈绡强行抬起儿子的脸，逼迫他看着自已的眼睛。
这双平时温柔无比的眼睛此刻却不见一丝温柔，只剩下严酷与决断。
“我的政儿。
你难道忘记了赵国那些士兵的皮鞭吗？忘了眼睁睁看你离开的那种痛苦吗？忘记了满身难以计数的伤痕吗？”
“你想寻找他们的认可，唯一的途径就是成为秦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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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我该回去了。”
“回到哪里去？回到那个无赖身边吗？你绝不能和他再在一起！”
“母亲，我觉得成蟜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赵姬顿时怒火中烧，不知道为什么自家的政儿在外消失一天之后，就不听她的话了。
“在函谷关外，他口口声声称我为母亲，让我感到安慰。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我相信连蔺相也找不出任何破绽。
“一回到秦国，他就原形毕露。
我只是轻抚他的头，他不但躲开了，还称我为姬夫人，并说他已经到家了。
这分明是在威胁！
“不认我是他的母亲，就是不认可我的地位，也就是不认可你的嫡长子地位。
“对成蟜而言，这里是秦国；对我们而言，这不是家。
他的手腕简直和赵国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一样高明。
“是他心思单纯，还是你太天真？
“我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儿子？哪里都不能去！”
最终，嬴政出现在大家面前，脸上留有新鲜的巴掌印子。
他当时正在温泉里泡着。
嬴政第八次举起铜镜看脸上的巴掌印，现在已经几乎看不见了。
擦干净疤痕上的水迹，穿上弟弟所说的那件丝绸做的米白色睡衣。
这件衣服的款式奇怪，分为两部分，类似胡服，但更为宽松舒适，穿起来光滑顺畅。
“母亲如果看到，定会说我被这样的衣物腐蚀了吧……”
他小声嘀咕着。
宦官在外面等候，问他是否立刻就寝或想要吃些什么。
这周到的服务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选择了就寝。
宦官体贴地吹灭烛火，并轻轻带上房门。
卧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嬴政却无法入眠。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和弟弟一起做过的事情，回忆起母亲对弟弟的指责，想起弟弟刚刚表现出的高超处理方法。
还有秦王说过的话……
[母亲曾言，太子亲口说促成我返回秦国。]
[但是，真正叫我回来的是秦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