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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保守派
秦国柱元年，十月十三日。
正午稍过。
函谷关东城墙上，阳光明媚，秋风习习。
只有七岁的嬴成蟜正悠闲地坐在为他特制的小摇椅上。
他的脚轻轻点地，感受着小摇椅的摇摆和周围景致的变化。
“怎么还不到啊？”
他站起身来，尚未够高到看越城墙边的缺口，踩在不规则的青砖上，探出脑袋向下俯视。
眼前是两边陡峭如壁的绝峰，夹道之中一条狭窄道路蜿蜒而来。
这是一条车轮紧窄、单行独进的险途，堪称天堑。
这里不仅是抵御六国的关键要塞，也是秦国内政的屏障，但今日嬴成蟜却无暇顾及这一切。
第一次踏上函谷关的他心中充满焦急。
这次，他是来接一位对他至关重要的兄长——嬴政，这位日后名震千古的秦始皇。
守丧期满后的新任秦王正式继位，选定了一个继承质赵而归的人选，按约将在午时抵达。
尽管眼前风光壮美，可对身为秦王孙的嬴成蟜而言，与未来统一六国的伟大 ** 相比，一切都显得平淡无趣。
前世，他曾是那种文理兼修的天才学生，唯一缺憾便是外语成绩欠佳，因此高考只被本省一所普通本科录取，并被迫选择了几乎无人愿意报读的历史专业——中国古史。
每每看到关于秦始皇的短片，他的内心都会有所感触，在评论区中调侃道：
【如果我精通外语，也许秦王政会感谢我；可惜我的外语让我失去了世界（笑哭）】
【请给秦王政一张完整的世界地图吧！这样我就再也不用学外语了！】
或许是这份情结，令他在今生不用再去接触外语，并成了秦始皇的亲弟弟。
作为战国末期历史知识的专家，早在五岁时，他就已在祖父秦昭襄王身边参与国事。
彼时其他同龄的孩子还在玩耍泥土，公子成蟜却已经可以在朝廷中发表见解，甚至不乏精妙之词。
“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他们怎么还没到，莫非是在爬过来？”
他有些烦躁。
身后的吕不韦轻声道：“赵国素来慢怠于行，请不要久站，外面寒风吹得久了恐有不适。
若见到车马来临，我会立即告知你。”
成蟜摇了摇头，掏出怀中的铜镜筒，闭上一只眼睛观察起远路。
他心心念念的与嬴政相聚的日子近了，期待万分：
哥哥横扫天地，弟弟亦能辅佐。
兄弟二人的合作必定惊心动魄，何等壮观！
虽然道路依然空寂，没有丝毫赵国车队踪迹，但他决心耐心等待。
吕不韦轻叹了一声，默默在一旁等待消息。
过了一阵子，嬴成蟜的视野中依旧没有出现人影，心中疑惑，低声道。
“使者的言行体现了国的态度。
“赵国使者迟来秦国，这不就表示赵国对秦轻视，这不是公然挑衅吗？怎么敢这么冒失？
“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
“历史上也没有说赢政哥回到秦国的过程会遇到波折。”
他正用着改进的望远镜观看时忽然一阵颤动闪过心头。
【尽管书上记嬴政九岁归秦，可未必是今天啊……】
【由于我存在，嬴政哥返回秦国的时间是否变了……】
【两种可能性。】
【一种，历史修正了，嬴政需要按正确的时间归秦。】
【二种，未来并不是固定的……】
“赢政哥哥出事了！”
稚气的声音在函谷关上空震荡，这突如其来的呼喊异常嘹亮。
卫兵们纷纷侧目。
吕不韦眉毛一挑，心里充满了疑问：
【他在说公子政？‘哥’是什么意思？】
战国时并没有“哥”
的说法，常用的是“兄”
。
嬴成蟜跳下石墩，急急忙忙转身大声叫道。
“快开城门！集结五百骑兵，随我去迎接我的兄长！”
旁边的蒙武不满地瞪起了眼，好像在责备他的莽撞。
吕不韦赶紧捂住了小主人的嘴。
“请公子慎言！
“若无符节而擅自调动兵力超过五十名，形同叛逆大罪。”
蒙武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点点头。
“王上有令要我护住好公子，请尽力遵从您的意愿。
“我就派遣五十人陪你一同前往如何？”
这时，嬴成蟜收起望远镜并伸进自已的衣襟，取出了闪著金色光芒的小物。
“符在这里，赶快查验，本公子要五百骑立刻集合！”
……
片刻后：
站在城墙上的蒙武瞪着眼，刚刚合上的嘴又一次张开却无法吐出一句整话。
“快查验一下吧！”
嬴成蟜用力拉开蒙武的手臂，将手中物件塞进了对方手心里。
“遵命！”
(注释 1)
蒙武弯身低头紧攥着少年递上的东西，然后从怀里掏出了自已日夜守护的另一半符节。
两边虎符同时放出发光的光辉，在两者合璧之时形成了一只四肢张口卷尾站立着的虎。
仔细观察老虎才可以看出一道从中轴线延至尾部缝隙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完美的两部分契合。
完整的虎符大约长三至四寸，宽约二寸半，高三寸余，整体呈现青绿色，由青铜铸造。
每边各刻有四十个金字铭文:
【兵甲之符，右存于王者, 左存于守将处.】
【凡是出动军队及兵器须有此符才能行动.】
【如遇烟火求救信号无需会合符节亦可行军.]
金质铭文字体完美地嵌入青绿的虎身体上，抚摸过去并无明显凸出的感觉，仿佛这些金色字体原本就是青色虎身上的一部分。
错金工艺极为复杂且少见，寻常人家难得一见。
具体来说，是先在器物表面精细刻画出凹槽，再将细细的金丝缓缓嵌入其中。
然后用细腻的砂纸耐心打磨，直到触摸表面毫无异样才算大功告成。
看到蒙武手中的函谷虎符做工精良、毫无瑕疵，蒙武几乎确信它是真的了，但还需最后确认其重量。
他轻轻掰开虎符分为两半，各持一半微微掂量……此时嬴成蟜催促不已。
“动作快点！”
嬴成蟜心急如焚。
作为秦王之孙，他深知若是因自已而导致历史上的秦始皇无法实现大一统理想，那是绝对不可接受的责任重于泰山。
他的焦躁尽显于色，并给蒙武带来无形的压力。
蒙武盯着手中两块虎符不知所措——王上对这位王孙格外宠爱，甚至特意批准让他带五十人行动。
然而即便认定虎符真伪无误，蒙武内心还是觉得这事太过匪夷所思。
“莫非是他从别处偷得来的？”
抬眼细察，他注意到嬴成蟜微妙的变化，立刻察觉到对方紧张的情绪。
赢成蟜理解对方的疑虑，在所有虎符中，函谷虎符的重要性和独特性无人能及。
掌握它便相当于掌握了函谷关口。
若守关不利，秦国就失去了东部防线，国都咸阳也将危在旦夕。
自春秋战国以来，秦国仅有一次因为联军攻破函谷关而割地求和的经历。
这足以证明虎符的重要性。
现在这么重要的一块符竟然由七岁孩子带来确实令人难以置信。
换作任何人处于蒙武位置恐怕也不愿轻易相信。
但他不能接受怀疑自已的权威与地位。
嬴成蟜立即指出：“你还未检验完吗？”
言罢将象征权力的那一半递至蒙武眼前追问虎符真实性，试图迫使他表态并作出决定：
“这不是调动军队的关键信物之一吗？右侧在王上手中，左侧在我手中；调遣超过五十人需双方匹配。
除非烽火燃起的极端情况下才可以不用验合就能行事。
如今我的另一半在此且符合！为何你不立即执行？难道认为我的虎符为假！”
四周一片死寂，唯有微风轻拂。
蒙武没有说话。
见对方仍无动于衷，嬴成蟜压低声音，严肃地说道：“我仅需要派出五百骑，绝不会影响函谷整体防备力量。
一旦行动完毕上报大王，没有人能质疑你的行为正当与否。
反之如果不服从虎符指示，就是公然违抗君命。”
说到这里，他语气放慢加重，“将来你还能永远享有这样的信任么？到那时候今日的举动或许又会被翻出来。”
这些话句句击中心弦，让蒙武不得不思考其中的道理。
蒙武心中陡然感到一阵寒意，王孙的眼神似乎比埋葬了四十五万赵军的长平战场还要令人心寒。
“所谓的神童，也不过如此！”
他默默在心中咒骂。
长时间未曾踏入京城，作为函谷关的戍卫将军，蒙武低垂着眼帘。
“虎符无误。
我这就为公子调动兵马。”
他转身准备下令亲兵集结部队。
“慢着！”
一直没有出声的吕不韦忽然高声道，蒙武的动作戛然而止。
“蒙武！”
嬴成蟜厉声喝道，少年清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蒙武扫了一眼吕不韦，招手让一名亲兵靠近。
“火速召集五百骑兵！”
“是！”
亲兵受命，迅速跑下石梯去传令。
吕不韦眯起了他原本就狭小的双眼，流露出商人特有的狡黠苦笑。
“公子纵然是深受大王喜爱，也不可仗宠行骄，随便调动函谷关的兵力，小心惹来大王不悦。”
嬴成蟜拾起千里镜，朝关口石梯走去，边走边说：
“赵国的车队本应在一刻前到达函谷关。
此刻我持千里镜瞭望，却连一辆车一个人都不见。”
他的语气凝重而坚决。
“其中必定有蹊跷！”
吕不韦愕然地看着他。
“这只是您的臆想，便要调动五百骑兵吗？”
“正是如此！”
“这样太仓促了吧……”
见嬴成蟜不停步，已然站在阶梯口，吕不韦赶了几步追上，急切地说：
“公子若一定要行动，带领五十人寻去便可。
为何非要动用虎符，召集这么多的人？
未战之前，带五百骑出函谷关会引起人关注。
群臣知晓后，知道是公子使用了虎符调动兵力，恐怕会有奸佞之徒借此诋毁太子。
不如只带五十人如何？”
嬴成蟜突然停下脚步。
“赵国使团共有二百三十二人。
若他们遇袭无法按时抵达，这二百三十二个人中不可能没有人报信。
袭击者究竟有多少？
五十余名骑兵可能足够寻找线索，但是否能够应对战斗？”
吕不韦避而不答。
“这里是函谷关，无人敢在此行刺，更不会有什么大量的刺客。”
嬴成蟜凝视着吕不韦的脸。
这位被他父亲要求尊称先生、备受推崇的传奇商人身微俯，显得极其恭敬。
“你是希望我的兄长大难临头。”
少年平静地陈述事实，仿佛早就认定。
“不韦怎么会有害长公子的心思？”
吕不韦在“长”
字上加重音，面不改色，宛如一尊无情感的石塑木雕。
嬴成蟜目光锐利如针。
“我不需你提醒我不是嫡长子这事。
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愿为王，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你手中的一件奇货。
阿父虽是太子，但他绝不能容忍谋害我兄长的行为发生。”
吕不韦汗如雨下，从一贯善良的公子身上感受到浓厚杀气，脊背几乎触到地面。
“不韦岂敢……”
正午刚刚过去不久，
函谷关的大门缓缓开启一线。
先闻雷响，而后马蹄踏破午后静寂，五百骑兵鱼贯而出，像一条黑色细线延展向东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