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次没有那么容易成功,他的动作被一只手稳稳接住。
“乖孙儿,大父的确错了,昨夜没控制住自已,又找了两人作陪,但这并不至于要性命吧。”
那声音如此熟悉。
嬴成蟜彻底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只见稀疏头发的大父正坐在床边,满布老年斑的手紧紧握住了枕巾,脸上带着苦笑。
“大父……”
少年松开手,无力地坐了回去,枕巾仍留在老人的手中。
秦王柱扔掉枕巾,缓缓向他凑近一些。
“做了噩梦?”
嬴成蟜不语,静静地坐着,目光呆滞地注视前方。
“大父,做王者真的太难了。”
秦王柱深深地叹了口气,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是啊,这话不假。”
少年继续呆坐发问。
“做王一定要 ** 吗?”
老秦王似是自言自语地说起来:
“那是一定的,而且 ** 还是最简单的事情。
我来和你讲说秦国现在的几桩烦心事。
“比如李冰建造的那个都江堰,正是工程的关键时期,需要凿险滩、疏水道,可人手严重不足。
若是换作关中,附近郡县征调士兵就行了。
可是巴蜀那边不一样。
那地方刚刚拿下不久,民心未安。
能用的人早就用了,剩下的不 ** 已算幸运,哪里还能去帮你修河渠呢?
“驻守当地的士兵更不能动。
“一旦抽走士兵,本地贵族只要一煽风 ** ,不知会有多少人响应 ** 。
“到那时,还未完工的工程恐怕也要跟着丢了。
“还有边境传来消息,胡人又来捣乱……
“赵国使者被人刺杀,他们要求我们赔偿十万石粮食……
“泾水洪水泛滥,导致关中收成不佳……
“你父亲现在一天只能睡不到三个时辰,处理这些杂事。
“用人用钱,赔与不赔,以什么态度,传来的信息真真假假……所有决定都是由他来做。
“大臣们的奏章也如雪片般飞来,每一份他都得看,仔细研读其中的是非曲直,从中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每天阅读数万字可不是消遣话本那样随便的事,那些东西看了也就罢了。”
老秦王絮叨不停,说到最后一番感慨油然而生。
“当王者,真是不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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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父,你终于说完了?”
嬴成蟜轻轻问。
“说完了,说完了。”
老秦王脸一红,打了个哈哈:“年纪大了,话说多了些。”
“大父说完后,我可以继续睡觉了吧?”
“你还敢再睡吗?不怕又做噩梦?”
“方才听大父的讲述,比我做的任何噩梦都可怕啊……”
“哈哈哈。”
老秦王哈哈一笑,拍拍孙儿的头:“那就睡吧,大父在这里陪着你。”
“好吧。”
嬴成蟜闭上眼睛,轻声说道:“祖父,大王的担子太重了,就别再为难父亲了。”
老秦王轻抚着孙子的后背,笑道:
“好。”
“大哥何时能回来归宗呢?”
“我会催促宗正尽快安排,大概这几天就会有结果。”
“你总是说那些话,多活几年不行吗?”
“只有你这小孩子盼着我多活几年,其他人倒是希望我先离世,去见先王了。”
“不要信那些谣言!都是六国的反间计!”
“真假又有什么不同?除了成蟜的事,其他寡人也不想管了。
别再说了,赶紧睡觉吧!”
“嗯……”
三天的时间里,秦王柱都在成蟜的宫殿里玩耍,晚上宿在李一宫。
在这期间,老秦王召见了宗正,并确定十一月二十一日那天,公子政将会前往雍城进行认祖归宗的仪式。
到第三天时,看到王孙成蟜安眠得十分宁静,不再做噩梦后,他走出了李一宫和成蟜宫。
嬴政、嬴成蟜和老秦王组成了一个小团体,在五个王宫里游逛,过得很开心。
在这段时间内,赵姬多次找太子秦子楚,希望能够把儿子政带回身边,让他学习知识和武功。
秦子楚虽然答应了,也多次亲自去见儿子,但每次都没能达到目的。
在赵姬的寝宫,她与秦子楚爆发了一次激烈争执:
“我们的长子将来是要为王的!照这样下去,他会变得无用!难道你要传位给一个废物吗?你不顾及我们母子的未来?”
秦子楚很无奈,这也不全在他掌控之中。
长子在老秦王身边,他也总不能强硬拉回来吧?
“窈窕,请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可能冷静!”
“政儿还小,他在赵国经历了许多苦难,现在来到秦国接触这些新的事物——炒菜、麻将、烧烤、斗鸡……他需要时间适应。”
“我只有一个儿子!”
赵姬的声音哽咽,“而你有两个!”
秦子楚脸色一变,随后迅速平复下来。
“成蟜不也在父王那里吗?我们可以再生孩子。”
宁可当舞蹈演员,也不要成为公主的母亲赵姬,愤怒异常,情绪几近失控。
“滚出去!你给我滚!”
她将秦子楚推了出来,然后掩面哭泣,在床底找出了一个箱子。
解锁后,箱盖被费力地推开,露出了耀眼的光彩。
琉璃、玛瑙、珠宝、金玉等各种珍贵宝石随意堆积在一起,像石头一样。
她轻轻地抚摸着那些宝贝,隐隐抽泣。
这些都是她的政儿送来的礼物,绝大部分赢来的战利品都献到了这里。
宫中膳食也常派人送来美食给她,花样层出不穷。
但她所求并不是这些。
她要的是她的儿子平安喜乐,是政能成为真正的秦王。
深陷于思念之中,她甚至没有听到门外的响动。
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她“砰”
的一声合上箱子,一脚踢出,却踢了个空。
跪下身子凝神准备随时防御,抬头看见了一个穿着她从未见过服装的人站在面前。
这是一身简洁利落的衣服:宽松的白色上衣,低领袖口束紧,贴合身型;黑色长裤展现腿部轮廓而不失松紧适中的活动感,裤脚同样收口。
这是一套比胡服更为便于活动的服装。
“我听说赵国的人们都崇尚武艺,果然如此。
姐姐的功夫高强,若非夭夭早有防备,这一击恐怕要请太医诊治了。”
姬夭夭微微一笑,略施一礼,宛如迎接一位血缘极近的亲人。
从未见过的人自称前来,穿戴着陌生而又合身的衣着,并能自由进出她的寝宫而无需通报,这一切都让姬窈窕断定这位来者便是公子成蟜的母亲,姬夭夭。
她脸上的泪痕犹存,轻轻抹去痕迹,掩饰住刚刚的情绪波动。
“窈窕拜见夫人。”
即便她们都是姬姓夫人,但在儿子未认祖归宗之前,她的身份仍显微妙。
她和秦子楚确实成婚,但倘若嬴政并非秦王嫡子,她也就无法稳居夫人之位。
相比之下,姬夭夭的身份无疑是稳固的。
太子秦子楚的两位姬夫人相遇了,彼此之间展开了对话。
“姐姐。”
姬夭夭坦诚地走上前,扶起姬窈窕,温柔地道:“夭夭不善言辞,有话直说好了。
姐姐是不是也想让自已的儿子登上王位?”
姬窈窕脸色微变。
即便在讲究 ** 和生死决斗的赵国高层中,也少见这般直接的交流方式。
通常需要权衡、妥协与试探。
正当她准备说些什么时,姬夭夭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姐姐不必否认,我也一样期望自已的孩子成为国君。
谁能不愿意看到自家的孩子成为国主呢?”
她牵着愣怔的姬窈窕坐下,笑容灿烂而温暖。
“只是,我的儿子不愿为王。
他喜欢烹饪、喜欢耕种、喜欢探索技艺、享受生活、喜欢玩耍……我深爱我的孩子,
让他做自已喜欢的事情便是他的幸福。
所以,只要他开心就好了。
我这次前来,是想告诉姐姐一个态度——我愿支持姐姐的儿子登上王位。
无论你信或不信并不重要。
我的儿子曾说:行动比言语更真诚。”
姬夭夭的话如雷鸣般击中姬窈窕的心神,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姬夭夭何时离去。
“砰”
的一声,门再度被推开,太子秦子楚折返回来。
“她来过,说了什么?”
秦子楚问得含蓄,然而姬窈窕心领神会。
掩饰住自已内心波动,她重复了一遍姬夭夭所说的话。
“她真的不像韩国人,反而比我们赵国人更加直率。”
各国都有不同的标签,秦赵人以尚武闻名,韩国人则以其计谋诡谲著称。
“不是的,她就是地道的韩国人,甚至是韩国人的翘楚,如同女申不害!”
秦子楚面色凝重,叮嘱道,“远离她一些。”
此时此刻,赵公子高的坟茔渐渐为泥土掩盖,老人们轮流挥锹,平覆土地,将墓地平整无痕。
其中一名两鬓斑白的老人借力支住身体,嘿嘿一笑,朝旁边几位同辈老人说道:
“哪个老家伙说过,神童聪明过人却缺乏气魄,怠惰贪玩,不适合作为主君。”
老人吐了一口痰在新堆的土地上,恶狠狠地补充:
“才七岁,就这么凶狠,杀的竟是 ** 的儿子!”
他年龄极大,甚至已经罕有秦国年轻人还记得他的名字,人们只尊称他作“麃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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