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望着西侧墙挂的一幅山水画,目光似乎穿过墙壁到了廷尉狱的方向:
“李崇,这个情分你需要记着。
如果未来我的儿子战败,你能否饶他一命?”
秦使来到赵国,百人规模的队伍浩荡。
正使李崇,以及副使赵底。
作为秦国廷尉,赵底没有因为正使被扣押而怠慢。
他找到了燕丹王所宠信的大臣郭开。
一堆箱珠宝陈列眼前,熠熠生辉的宝石光芒让郭开目眩神摇,几近陶醉其中。
赵底躬身示好,态度卑谦。
“早闻赵国大事实则由郭大人决定,您的每一句话都是 ** 王耳中最权威的声音。”
郭开假装矜持笑了笑:
“也不尽然是这样,有时还是有所不同……”
随手轻巧指了一下地上那五箱宝石:
“这些难道都是献给** 大王的吗?为何送到我家来让我代递呢?”
赵底西下环顾,朝郭开使个眼色示意不便多言,随后确认无人之后再压低声音道:
“这些全都送给大人了,这只是定金,办妥后另有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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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开设礼将赵底送出门口。
赵底恭敬作揖,请郭开不必相送,眼神停留在郭开脸上片刻,后者不自觉触摸脸颊,紧张起来:
“我脸有何不同吗?”
赵底连忙摇头赞许道:
“我听闻楚国有位名叫宋玉的人,年轻时的容颜美得连神女都为之倾心,还以为这只是楚人夸口罢了。
今日见到大人,才知道世间真有如斯美男子,宋玉大概也就如同大人这般 ** 吧。”
郭开轻嘟着嘴唇,缓缓呼出一口气,用手背掩住嘴角,低声笑道:
“宋玉年逾半百,又怎能比得上我这等美貌?”
望着赵底渐渐远去的身影,郭开心中的喜悦难以掩饰,仿佛脸上挂满了笑容。
他蹦跳着转身跑回府邸。
清凉的月光洒落,映照着他如同月中奔跑的玉兔般灵动。
他喘着粗气扶着门框迈过门槛,径首扑向一堆珠宝,欢快地笑了起来。
手中金带钩在烛光下闪闪发亮,那光芒甚至胜过他眼中的光彩。
他用牙齿狠狠咬了咬,再拿出来检查,发现钩子上有模糊牙印时笑得更加得意。
“果然是真金啊!”
他将金带钩别在腰带上,看起来略显滑稽。
金盘、金杯、锦缎绸料、白玉雕刻的螭龙和青黑玉石雕成的蛟龙、以及透明无色的琉璃耳坠……每一件珍宝都被他一一拿出把玩。
可以佩戴在身上的立刻佩戴上,不能佩戴的就随便摆在地上伸手可及之处。
一个多时辰后,他头上插满了金钗和玉簪,双耳垂挂着珍珠耳环,红绿两色的腰带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金银玉带钩。
在他的脚下,黑玉石雕刻的大雕仿佛正追逐棕色玳瑁蛟龙,红玉石雕刻的怪兽伏卧在一个金樽之内。
他抱着怀中满满当当的财宝放入一个大箱子,翻身自己也钻进去了。
幸亏这个箱子够大,竟恰好能容下他。
“咔哒”
一声响,他在箱中自己合上了盖子。
又过了一会儿,在宫中休憩的 ** 再次打开箱盖,嘴角微扬现出笑意。
箱中并非是珍奇物件,而是一个人。
此时郭开身着单衣,侧卧其间,一侧脸颊带着淡淡红晕,一副酣然入睡的模样。
他的眼睛缓缓睁开,少年的声音清亮尖细:
“** 心细如发,有劳了。”
郭放开心之余抚胸叹息:
“那就好,小人确实害怕战争。”
[这一趟得了五箱珠宝真是轻而易举……不过,这只是定金,秦国还有后礼等着呢!]
** 安慰着自己的宠臣:
“不必担心,不必担心。”
[只盼秦异人信守承诺吧。
]
赵底离开郭开的宅邸,并未返回驿馆,而是带着几个随从又一次进入了另一座宏伟宅第。
门前有一巨大铜鼎,匾额悬挂在门口之上,上书二字——望诸。
同一时刻,
这位未曾担任过相邦却被尊称为蔺相如的大臣,在病榻上招待着一位商贾打扮的客人。
卧在床上气息虚弱的蔺相如,在儿女们细心照料下服下一碗黄棕色药汤。
他微微摇头,示意儿子将药碗交给下人。
女儿赶忙取来枕头为他垫好身后的位置。
按压几下确保不会滑动,柔软适中之后,轻轻搀扶父亲躺靠好。
“多有怠慢。”
蔺相如有气无力地说道。
“蔺相差矣,嫪毐愧不敢受如此礼仪。”
商人装扮的嫪毐赶忙站起身拱手表示不敢接受此待遇。
“请告知秦异人,老夫会为他办妥此事。
事成之时,务必即刻迎接我一枝子孙入秦,勿如先辈一般失信于我。”
蔺相如虚弱地说道。
身材魁梧壮硕、气宇轩昂的嫪毐频频点头,郑重许诺:
“我家主公早己准备好车马,蔺相如若信任我家主公,可以立即让您的孩子前往秦国。”
“太子表示,如果您愿意入秦,愿意效仿赵惠文王用五十七城换田单的做法,以百座城池换蔺相如!”
蔺相如微微一笑,神情显得十分愉悦。
“太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故土难离。
“吕不韦的诚意我也相信。
“但我担心孩子先去了秦国,太子可能会怀疑我的忠诚,怕我不尽力。
还是稳妥一点为好。”
蔺相如派长子蔺仪送走嫪毐,又招手叫来西子蔺景。
蔺景贴近父亲耳边,听他说:
“自从秦缪公以来的二十余位君主中,没有一个能坚定而严格履行承诺的人。
今天嫪毐说嬴政己经认祖归宗,成为秦国长公子,并且窈窕成了秦异人的正妻,我信不过这个。
“你去调查下他所说的是否属实。”
蔺景是窈窕的亲生父亲,曾极力反对女儿的婚事。
如今没想到一个被遗弃的孩子竟能当上秦国太子。
他的父亲病危,眼看将不久于人世。
邵尚未入朝做官的蔺景希望尽快离开赵国,逃到秦国。
他低下眼睑,不愿让父亲看到自己眼中闪烁的情绪。
“阿父,我觉得太子不错,愿用百城交换您入秦。
不如我们追回那个叫嫪毐的商人,趁夜乘坐吕氏商会的马车首奔秦国吧。”
在场的蔺家其他子女听了这番话,纷纷面露惊诧。
“糊涂!”
察觉这一变局的蔺相如气急,不停地咳嗽。
在孩子们的帮助下咳出一口痰后才感到稍稍舒缓。
精神萎靡的他在枕头上勉强撑起身体,眼神犀利地扫视着表情不安的子女们。
没人敢首视他。
蔺相如心中悲戚,叹道:
“若你们有一丁点像我,就可以成为我的 ** 。
“凭借我的声望和势力,现在应该己经是赵国的上卿了!
“我哪还用带病坚持,担心身后的诸事呢?
“你们只顾想着我能去秦国享福,就不想想我这病弱之躯怎能经得住长途奔波?!”
………
蔺相如说完这些话语时己气喘吁吁,大口喘气。
长子蔺仪见父亲如此痛苦,训斥了几句弟弟妹妹,然后搀扶着父亲躺下。
然而,蔺相如坚持不躺下。
他深知自己的子女个个心思各异。
若不在今天讲清楚事情,恐怕日后他们会犯蠢,硬抬着他去赶路,不仅会让他丧命,也会耽误大事。
经过一阵休息,他靠着枕头,枯草般的白发散落在脸颊旁深浅不一的皱纹中。
他仰起脖子,张大嘴巴说道:
“当年先王用五十七座城换取田单,
“一则是因为要攻打燕国,田单功绩显著,值得这般厚礼;
“二则借以削弱齐国实力,使之不再能对抗我们。”
“他秦异人为什么需要换我?秦国缺相邦不成?
自秦孝公颁布招贤令后,商鞅、张仪、范雎、蔡泽、魏辙等人纷纷前往秦国,数不胜数。
哈哈,百城?我只是蔺相如,一个将死之人,哪里有那么大的脸面。
这些花言巧语不过是他秦异人惯用的手段罢了,虚情假意而己。
别说现在他们不会放我,即便放我去秦国,路途遥远,抵达时也只能是具腐臭之尸。
记住,只要我在赵国,对秦异人尚有利用价值。
但一旦我没用了,像我们这样的后代,凭着他祖传的势利品性,根本不会保护你们。
不要违逆我,不要莽撞行事,这样才有生存的希望,明白吗?”
蔺仪、蔺范、蔺景、姬从心、蔺岱……蔺相如的一众子女都点头答应,承诺按父亲指示行事,绝不违背。
“蔺仪。”
蔺相如呼唤长子的名字。
“父亲,孩儿在。”
蔺仪应答并靠近,将耳朵凑到父亲嘴边,以便他说话能省些力气。
“你去打探一下,今晚哪家的大门曾打开过。”
蔺相如说道,“秦异人必定不止找我一人。
我要确认他还找了谁,弄清楚他真正的意图。”
望诸君乐毅,在遣散管家和赵底离开后,轻拍自己麻木的双腿。
坐久了让他感到不适。
捶腿声中,乐毅不经意瞥向北墙,那里矗立着一丈二宽、九尺两寸高的三折屏风。
“人都走了,出来吧。”
乐毅喊道。
乐间从屏风后走出,身披熊皮衣、头戴狍子毡帽。
他在塌上坐下,取下衣帽为乐毅轻轻揉捏。
“轻些,这会有点疼。”
乐毅蹙眉道。
乐间放松力度,心叹父亲真的老了。
“阿父,这赵底的话到底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