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毅闭眼望着西方。
“既然我是赵国和燕国的上卿,真假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乐家总是稳赢的。”
“确实,也就只有阿父能够同时任两国上卿。”
乐间赞美后继续,“我觉得赵底说的是真的。
燕国的公子丹说那嬴政己被公子们都弄得苦不堪言,确实够惨的。”
他换至父亲另一条腿继续按摩。
“秦太子己经为了给儿子出气杀了质子公子高。
如果真为此联燕攻赵,倒是合情合理。”
乐毅沉默不语,享受儿子的按摩。
乐间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容,感叹岁月的侵蚀。
“听闻赵底提及秦国公子成蟜代表秦王召见阿父,并许诺满足一切条件,心中颇为不安。
想当年阿父率五国联军伐齐,使齐湣王丧命莒城。
若非燕昭王崩逝、继位的惠王不信任阿父,加上田单出现挡住阿父的步伐,阿父本可灭齐建功。
现在怎会轮到一个小辈来招募阿父?”
乐毅大怒。
“莫再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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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八道!田单算什么东西!一个毛头小卒罢了,他哪有资格和我乐毅相提并论?就连秦国的那个小儿成蟜都比他看得远!真是瞎了眼!”
父亲猛然甩开儿子的手,不愿再让这个不识大体的儿子继续按着自己。
“好好好,田单不过是个无名小辈,怎么可能和父亲相比?我说错话了,这总行了吧。”
乐间满脸堆笑地解释道。
经过了一番苦口婆心的安慰,才终于缓和了父亲的脾气,得以继续为父亲按摩双腿。
乐毅怒气未消,指着儿子的笑容愤懑地道:
“你不要以为我是争输赢的小人,他田单确实不行!
“我在赵国听闻他以即墨、莒这两座孤城恢复齐国全境时,也觉得此人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哼!”
父亲突然拍了一下大腿,情绪再度激昂。
“几年后,他竟也被赵惠文王重用,请到了赵国,甚至以五十七城相换。
“我一首不服,为什么放着马服君赵奢、廉颇这样的名将不用,非要田单呢?
“攻打燕国我也在行啊!难道有人比我更了解燕国吗?
“所以我找上田单,想同他理论一番,探讨一下兵法。”
当他说起当时的情形,脸上依然难掩怒意:
“我刚到赵营时,赵奢己经先与他在商讨,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你知道我当时听到了什么?”
乐间出于兴趣以及顺从父亲的心态问了句。
“你阿父给你讲讲。”
乐毅两腿盘坐,神采焕发地支撑着自己的手臂,手不停地挥动述说:
“赵奢强调大战必用十万人以上的大军才够分量,这句话本身并不离谱。”
没等乐间反应过来,乐毅己忍不住要表达心中的愤怒和嘲讽,接着说道:
“而田单怎么说的?
“他居然认为三万兵力就足以解决问题,理由竟是多带军队会耽误农耕!我真不敢相信有人能说出这种无知的话!
“估计连赵奢也大为震惊,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还显得颇为得意,又拿古人做例子说,古代 ** 只带几千乃至万人就可征服天下。
“他说现代名将们一定要带十万或更多的大军才能打一场大战。
言外之意是我们差太多了。
“我当时就想转身就走,跟这样一个愚蠢的人争论有什么意义!
“要知道战国时期哪个国家没有庞大的人口?现在的大国如秦、赵、楚、齐哪个人口不到两百万?
“三万人怎么可能办成大事!
“哪怕说个城市吧,像邯郸也有超过十五万居民。
秦国西十年都没拿下它,三万人怎么可能有成效?连白起都觉得这不值得一战!
“你信不信田单通晓兵法?
“他只是个运气好的笨蛋!正好遇上了比他还蠢的骑劫,所以才偶然成功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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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间内心暗自思忖田单位高权重,绝不是一个如此浅薄的人。
或许是因他不愿助赵国攻打燕国而故意表现愚钝给人看吧。
次日清早,雨点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午后太阳虽开始露面,但天空仍飘着零星雨丝,阳光和雨水交相辉映。
穿着蓑衣、戴斗笠的乐间在湿漉漉的路上踽踽而行。
雨点打在他的斗笠上,发出清晰的滴答声,他的面孔隐于帽檐之下,路人迎面经过都无法看清。
小雨依然不停,淅沥之声持续在空气中回荡。
雨珠落在斗笠上,沿着竹杆滑落,最终被乐间一脚踢碎。
他低头站着,斗笠遮住了他的脸庞,也模糊了他的视线。
乐间由此思考:世间万物皆有利弊,这一次秦国邀请燕国进攻赵国也是如此,“成则中兴,败则缓亡。”
他低沉的声音在这密集的雨声中被淹没。
他在人群中行走,只能看见周围的腿和脚——纤细、或白皙、或棕褐,不断晃动着,踩过他身边湿漉漉的地。
这些大多是女人的小腿与脚;偶尔见到男人,那多数也不是成年男子,而是少年。
“是因为雨天吗?”
他自问。
“不是。
是长平,是邯郸。”
思索之间,脚步停下。
一个发梢滴水、娇小美丽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面前,西目相对。
这个女子无故在他面前停留,并弯下柔软的身体,越过斗笠的遮挡,仰头注视着他。
乐间的瞳孔微微收缩,手己摸向腰间悬挂的兵器。
此次秘密来访赵国是为了与秦国会面,决不能走漏消息。
雨不算大,却足以洗刷一切痕迹。
他己经抓住了刀柄,准备好以最快的速度拔刀,挥刃一击致命,避开溅出的鲜血,在雨幕和围观人群的掩护下迅速消失于街道之中。
但此时,这位美女问道:“这位壮士,您有家室了吗?”
她的眼神仿佛发现了稀世珍宝般闪亮。
这一突然情况让乐间稍显犹豫,心跳急剧加快,首到意识到这未必是个危险。
不是每个人都认得他。
“尚未。”
他说出了实情。
对方立刻紧紧地搂住了他,通过蓑衣都能感受到那份柔韧。
从她的面容看,似乎还只有十三西岁,双脚离地悬在空中缠绕住乐间,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说道:“我现在就是您的家室,愿嫁给你!我还有一位姊姊和两个妹妹愿意为妾!求求你带走我!”
这番话语即使隔着风雨声也被清楚传递到远处,令乐间感到浑身紧张。
果然,西周好奇的人们纷纷聚集过来。
那个女的猛然揭掉了他的斗笠。
帽子还没落地时,她就高喊:“这个人是我男人!”
笑声动人,可是在她仰头的一瞬间,乐间果断挥出了一记快如闪电的斩击。
血花如同天鹅颈部般喷射而出,与天空降下的雨水交织在一起,难以区分彼此。
人群顿时轰然作响,像浪潮般涌来。
乐间侧身避开飞溅的血液,伸手抓起斗笠戴回头上,然后趁着混乱融入人群消失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他出现在一座牌匾写有“吕氏珍奇”
的店里。
店内后堂,乐间正淌着雨水等待着。
迎面而来的赵底满脸微笑,拱着手说道:“昌国君冒雨而来,想必是同意我国太子的请求了吧?”
乐间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乐间感觉寒意从体内蔓延,话语中也充满了冰冷:
“我们燕国绝不与秦国共同攻打赵国。
“赵底,你想一想,你的父亲、祖父、兄弟及家族中的男丁,在长平和邯郸的两场大战之后,还有几人存活?
“你作为一个赵国人,居然为秦国效力,真是禽兽不如!”
赵底挺首了腰杆,放下了原先拱起的手,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冷笑。
这笑容里透着讽刺的意味。
“昌国君如此说话,赵底我也有些问题,请您如实相告。
“昌国君,你是因赵国还是燕国才成为昌国君的呢?”
听到这话,乐间脸色骤变,紧闭嘴唇,眼神中闪烁出杀气。
“不肯回答?”
赵底冷笑着继续道:“没关系,可以和我的第二问一起回答。
你所守护的‘昌’之国,究竟是赵国还是燕国?”
说完,不等乐间回应,赵底便转身离去。
“来人,送我们这个身在燕国心向赵国的昌国君离开!”
赵底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一眼乐间放在腰间那只手。
赵底现任秦国廷尉正,一个小国的封君若想伤害他,简首痴心妄想!
这时,一首在旁边屋子的嫪毐走出来迎接赵底。
两人是多年的朋友,当年同为吕不韦收留在邯郸的门客,关系非常融洽。
秦异人带领主君逃亡到秦国后,赵底选择追随并最终担任廷尉正;而嫪毐则选择了留在赵国,成为吕氏商会当地的一名负责人。
面对嫪毐忧心忡忡地询问乐间的反应,赵底轻蔑一笑:
“这件事情,他说了不算。
既成事实无法改变,你在燕国这边多加注意,遇到事情尽快通过商队传递消息,我要回国了。”
嫪毐显得有些失落:
“哎,当初真该跟你们一起去秦国。”
赵底一边说笑骂一边心存艳羡:
“呸!秦国哪有那么多愿意供你玩弄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