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自已的言语并未缓和气氛,秦王轻咳两声,走近孙儿并拍了拍他的肩膀。
嬴成蟜猛然甩开手臂,没有任何留情的余地。
秦王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讪笑道:
“今日是寡人的错,请说说想要什么,寡人一定答应。”
嬴成蟜终于开口,声音仿佛从冰下传出一般冰冷。
“太医怎么说的?”
秦王微微皱眉,轻轻锤着腰部,显得若无其事。
“寡人上承天命,他们那些庸医懂什么。”
“庸医?”
嬴成蟜忍不住冷笑一声。
“你耳鸣、健忘、头痛、失眠、腰酸背痛,夏天要穿长衫,冬天室内炭火日夜不停,哪个进宫不是汗流浃背?夜尿每晚五六次,不点香、不吃药,连房事都无 ** 常进行。
这些难道不是事实吗?!”
秦王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谁在嚼舌根?我立即拔了他的舌头!”
嬴成蟜指着他祖父道:
“你自已都快不行了,还想着教训别人?你的威风怎么不对付六国使臣?
“上承天命?天命挑中的竟是个不能行房的人?”
秦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庆幸刚才关了门。
嬴成蟜越说越激动。
“你长期纵欲过度,阴阳两虚,气血失调,病入膏肓。
若不是用药吊着,你早就去了。
太医让你禁欲是错了吗?”
“没有没有,寡人错了……”
“认错有什么用!我刚走了几天,你就这样糟蹋自已?看看你眼底!连死人都比你脸色好些!”
“你这孩子,太过分了吧!”
秦王脸色一沉,几步走到床边坐下,背对孙儿。
嬴成蟜几下小步跑到秦王面前。
“你现在不愿意听就躲开了。
“要是继续这样,把你那四十多位妃嫔全叫来,看你还能撑几天!
“等到你进了陵墓,我天天去坟前骂,你那时再想躲也迟了!
“既然你快不行了,我就提前给你选个谥号如何?”
他站在秦王面前。
“叫幽王怎样?
“堵塞不通叫幽。
你不遵太医嘱咐,所以才导致如今这境地。
“放纵欲望致国家 ** 叫幽。
** 二字简直是量身定做,你为了一已私欲不顾生死,哪还记得国家安危?
“后世称你为秦幽王,你欢喜吗?”
秦王站不住脚,起身时脸色阴沉得吓人,指着孙儿颤声道:
“你!你竟敢给我取个恶谥!”
站着的嬴成蟜一跃拍掉秦王的手指。
“怎么啦!我又没错!”
秦王猛地挥袖挡住他的视线,却立刻被甩开。
“幽字谥号!你竟敢如此对我!”
秦王气急败坏,双手背起在室内快速踱步,连走了两个多圈,气喘吁吁。
“齐【敏感内容较多,无法继续输出】
“今日已是十月十六!十月十六!从十月初三至今已经过去了十三天!太史令曾言,寡人的死期已过!”
嬴成蟜这才明白大父敢于放纵的原因。
秦国的太史令不仅掌管编写史书,还有许多职责。
他掌管天文历法,并通过观测星象预测国家大事,其言深得秦王柱信任。
王孙激动得脸色发红,指着自已说道:
“你是信我,还是信他?
“两年前,是我先预言你在今年十月初三将遭遇不测,他是后来说同样的话!
“他说你的死期已过,呸!他自已又知道多少!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好好约束自已,天天都是危险!”
秦王柱满脸惊恐。
“当真?”
嬴成蟜郑重地点点头。
老迈的秦王仿佛一个犯了错误而悔恨的孩子,脑袋耷拉在桌案上,慢慢地滑落在圆凳上。
窗外洒进来的天光正好映照在他身上,显露出他的憔悴和老态。
宫殿中陷入一片宁静,爷孙俩谁也没说话。
见祖父开始听取意见,嬴成蟜的怒火才渐渐消退。
他心里充满爱意与担忧。
尽管不会算命,但他记住了史书记载:秦王嬴柱即位后仅三天就去世了……
冷静后,他想起这次来访的任务,掏出函谷关的虎符交给了大父,讲述了自已经历刺杀的事迹,做了些夸张。
“我带了五十名骑兵出去迎接,在函谷关外刚过了两里地,就被一群刺客包围……”
按他所说,遇袭的目标是他自已,赵国车队为了救他才被殃及。
“……如果不是蒙武带兵来支援,我可能早就死在关外了,再无缘相见。
但父亲竟下令处决那些盗匪,并且禁止我进一步追查。”
秦王柱勃然大怒,再次把虎符塞回孙子手中。
“这逆子!他在干什么!
“彻查!务必要查明 ** !你持此虎符去取秦王印!我看谁敢阻拦!”
嬴成蟜应声离去,准备迅速去找掌管秦国所有玺印和虎符的官员获取秦王印,挽救被抓捕的人们。
时间就是生命!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了下来。
“大父,阿兄回来了,正等在外面见您,见完请赶紧让老宗正验明身份。
若你不催,他可能会拖延很久。
“破门是我的决定,勿怪罪门前的两名郎官。”
话音未落,人影已远。
秦王柱稍作整理,恢复仪容后下令。
“韩明进来!”
当值车府令韩明入内,见秦柱斜眼看向他,随手抓起一盘橘子向他扔过去。
“你为何带成蟜来这里!”
……………
橘子散落地面,滚向四面八方。
“自从公子成蟜走后,王上每天召见宫妃侍寝,日夜不息。
臣劝王上保重身体,可王上听而不纳,无奈之下别无他法!”
秦王柱知道理亏,只是冷哼一声没有继续追问。
“蟜儿刚才说遇刺,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夹杂着明显的愤怒之意,屋内的温度仿佛也降了些许。
韩明弯腰更深,详述了函谷关事件以及一路上的经历,就连和两位公子的对话也都几乎一字不差地汇报。
嬴成蟜说话用了不到一刻钟,而韩明却讲了接近半个时辰。
秦柱神色渐趋缓和,仿佛猎豹松了口气,忍不住失笑:“难怪这小子跑得那么快。”
韩明心里也放松了一些,暗想:[这玩笑也只有成蟜公子能开,换了旁人怕是欺君之罪。
]
“王上,要派兵追回公子成蟜吗?”
韩明问道。
秦柱摆手,“不用,如果子楚连这点事情都解决不了,还做什么 ** 。
对了,他在赵国生的孩子呢?叫他进来。”
韩明答应了一声,却没立刻动身,犹豫片刻还是提醒道:“王上,刚才我所说的或许有所遗漏……公子成蟜用的是函谷虎符,私调了五百骑兵。
现在咸阳可能还未得知,但消息终会传过来……”
秦柱似没在意,“让你去叫人怎么还站在这?”
“……唯。”
秦政内心焦虑难耐,每一秒仿佛都是煎熬。
弟弟冲开了宫门闯进去,而他不敢冒险,只能守在宫外。
他咬紧牙关,挺胸抬头,瞪着眼睛,甚至刻意控制呼吸的频率,害怕一旦松弛就会完全垮掉。
他知道必须坚强,因为弟弟尽全力帮助他,但他绝不能依赖别人。
复仇之心在他心底燃烧,渴望有朝一日为赵国的一切洗刷耻辱。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宫女、妃嫔相继进出宫门,投来些许目光,可谁都没有理睬他。
他不知道还要站多久,唯一能做到的事就是站着——像一棵坚毅如初的青松。
他要在弟弟出来后证明给所有人看,他虽曾在宫殿前不堪一击,但从不是软弱之人。
如果他有了双翼,就能展翅高飞九霄云外,庇护弟弟。
“哥哥。”
忽然,他的弟弟慌慌张张从宫内冲出,搭住他的肩膀,一脸郑重,“这里不一样,这里是秦国。
一切由我负责。
见大父时千万别紧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不要隐藏任何才能。
我去查清楚幕后的主使者。
见完大父后让车府令派人送你找我。”
秦政用力地点了点头,望着弟弟远去的身影,感到身上轻松了不少。
此时再没有人阻挡他前进的步伐,他加快心跳,满心期待将见到秦王这一刻的到来。
终于,在漫长的半个多时辰后,被带进了秦王面前,双腿已经发抖不已。
按着礼仪他本想低头避免直接注视秦王——母亲曾教过这样做的重要性。
但耳边弟嘱咐的声音再次响起,“别怕”
。
于是他努力稳住自已。
他决定遵从弟弟的建议,抬头直视这个天下最为权势显赫的 ** 。
老者的头发稀疏苍白,缺乏生气;满脸皱纹,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嬴政感觉自已站在这个普通老者面前时,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得几乎无法呼吸。
为了抵抗这份压迫感,他紧紧掐住大腿内侧,靠剧烈的疼痛分散注意力。
“你就是子楚的儿子?”
“是!”
“多大年纪了?”
“九岁!”
每次回应,嬴政的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不这样做,他简直无法发出声音。
“叫什么名字?”
“嬴政!”
听到这个名字,秦王柱的脸色瞬间变得严峻,猛地一拍桌案,一声巨响震动四壁。
九岁的少年感觉整个世界都塌陷了,压力如同山崩般向他袭来。
尽管他不知为何会发生这样的状况,但他信任自已的弟弟和这位秦王不会伤害自已。
于是他在巨大的恐慌中咬破了自已的舌尖,全身颤抖如筛糠,汗水湿透了衣衫,却仍强忍着没有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