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柱站了起来,身上华丽的冕服随风飘动。
这一刹那,黑暗仿佛降临在嬴政眼前。
“政!真是好名字啊,非常好!”
秦王柱严厉地说道,手用力挥动,冕服上绣着的玄鸟似乎活了一般,展开翅膀引颈长啸。
“没想到这个孩子起名起得这么好!确实很好!”
此时的议政宫,是章台宫群中的一处宫殿。
殿内,秦子楚跪坐在席位上,小桌子对面坐着的是相邦长史吕不韦。
听完吕不韦陈述完毕此行的见闻后,吕不韦继续说道:“那刺客表面是要刺杀你母子,实际目标是主君。
如果处理不当,太子之位将不保。
我早就提醒你不要把母子迎回国,这只会给你招惹麻烦。”
秦子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回应道:
“我又何尝不清楚呢?但这一切都是王上亲自下令的,我能拒绝吗?事已至此,先生还有什么计策帮我?”
思索良久,吕不韦终于说出了答案:“主君别忘了,秦国与赵国乃是宿敌。”
秦子楚紧紧握住吕不韦的手,“请先生不要生气。
母亲和儿子入秦已是既成事实,我与姬窈窕联姻不过是权宜之计,并无真实感情。
但现在若对她们不理不睬,未免太过无情。
别人看到我对妻儿如此冷酷,如何还会愿意跟随我?”
说到这里,秦子楚略作停顿,接着说道:“蔺相如卧病在床,蔺氏一门岌岌可危。
我以姬窈窕为桥梁,请求蔺相如助我巩固太子地位,并答应在蔺相如过世后,保护蔺氏后代的安全。
现在我已经得到了他的承诺。
我知道这样可能会惹先生不悦,但我实在太弱,要稳坐太子之位并觊觎王座,必须借助外力。
我向先生保证,一旦我登上秦王之位,定会驱逐姬窈窕和她儿子,任命先生为相邦。”
说话间,秦子楚身体前倾,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室内低语:
“我最信任的人就是先生。
这些话只对你说,千万不要外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上的身体每况愈下,剩下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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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秦子楚如此谦卑地寻求贤才帮助,吕不韦只能深藏内心的叹息。
他是一个商贾出身之人,早已将自已的命运与秦子楚绑定在了一起。
自他还是那个名为秦异人、困居赵国为人质的年轻人时起,吕不韦就把所有的赌注押在了秦子楚身上。
近十年光景,秦异人变成了秦子楚,在赵国做人质的日子里终于熬到了回国,并且即将成为秦国的太子。
他离至高无上的秦王之位只差一步。
此时此刻要离开?
他感到不甘心。
于是,秦子楚轻轻笑了笑。
“不韦怎能不愿?我欢喜极了。
“当年昭襄王从赴燕人质成为秦王,离不开赵武灵王的支持。
这与你现在的决策有何不同呢?
“主君如此明智,这是吕不韦的幸运,也是秦国的福祉。”
吕不韦借机表态,对援助之事表示赞成,而对于即将即位秦王的事却保持沉默。
秦子楚握住吕不韦的手说:“祖母宣太后推举大父登上王位,若是没有先生的努力,我的成就何来呢?”
听到这话,吕不韦脑海中闪过了宣太后一生的重要事迹:她在扶助亲子登上王位后掌握了大权,摄政达四十年,并在六十七岁时被废黜,次年去世,传言说是病逝。
吕不韦惊恐不已,连忙跪下,伏于案前。
“主公言重了。
穆公用五张羊皮换来了百里奚的帮助,这才开创霸业,不能全说是他的功劳,而是因秦穆公识英雄于微时,提供了壮大秦国的机会给百里奚。
即使穆公失去他也会遇到别人辅助。
相反,若不是遇到贤君百里奚也成不了大事。
“陛下乃是上天注定的王者,即使没有我也可以坐上那宝座。
而我,如不能追随主君,不过是卑鄙商贾,今日能得主君看重为臣,实在是我毕生最大的幸运!”
表达完忠诚,低着头静静等待回应。
可是很久也没等到来自秦子楚的回答。
整个房间变得安静起来。
若非他仍可见面前人的膝盖,可能会以为主君已经离去,剩下自已一人在室中。
滴答!
汗珠从他的额头滑落到案桌上。
随着水滴逐渐增多、频率加快,声音也越来越响。
过了一会儿,他察觉那并不是自已的汗水,而是身前身后的水迹越来越多……
抬头望去,他发现秦子楚正泪流满面地看着他。
“主君……”
他心中一阵慌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未曾料想到的情景。
秦子楚像一个受委屈的孩子般哭泣不已:
“就连父王将不久于世的消息我都与你分享了,然而先生仍旧认为我对你不够信任?
“我以为提到祖母是为了说明支持的力量重要,从未想过你会误解!
“我与你说话,句句皆实,绝无藏意。
到底怎样的付出才能够获得先生的信任啊?
“姬窈窕可以被逐,嬴政也可回秦,只要你愿意!哪怕没有蔺相如,我也愿意为了先生安心而不惜一切代价。”
秦子楚边说着,边扶着木案站起来。
眼看就要出去执行命令。
吕不韦扑上前紧紧握住秦子楚手臂。
“吕不韦愿肝脑涂地报主君知遇之恩,永矢弗谖!”
半个时辰之后,敲响了宫门的是前来禀报事宜的大臣。
### 一名太监在得到太子许可后,缓步踏入前堂。
“启禀太子,公子成蟜手持秦王印闯入廷尉府,并命令立即严查刺杀赵国车队背后的主谋。”
“什么?!”
子楚大为震惊,猛地站起身来。
吕不韦则神色如常,对太监说道:
“你先退下。”
太监看了看太子,见他微微点头,便低声应了声“是”
,而后倒退几步,离开了议事宫。
子楚不停地在房内踱步,右手掌拍打着左手心,嘴里反复叨念着:
“这该如何是好?父王怎能让他深究此事?他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
给他秦王令追查幕后 ** ,阻止便是违抗王命,可能丢掉太子之位;不阻止,真要查出来,我这个太子也未必能保住!
这是糊涂了吗?还是有意废掉我?!”
走动了许久,猛然回头见吕不韦依然面无表情,心情反而平复了几分。
站定后,子楚对着吕不韦拱手一礼,语气中既有请教又带埋怨:
“先生如此泰然自若,必定早有对策。
既有了对策,为何迟迟不说?难不成是看我的笑话吗?”
吕不韦见主人已显不悦,不再保留,详细述说了应对之策。
三五句话之后,子楚若有所思;十二句过去,子楚转忧为喜:
“来人!”
咸阳城的廷尉狱是专门关押平民和奴隶的监狱之一,这次刺杀赵国车队的一众刺客均非官员或贵族,不少连户籍都查不到,被关押于此。
等到嬴成蟜持秦王印到来时,原来存活的百余刺客仅剩下了六十个左右。
那些 ** ** 地叠放成小山,黄土般的皮肤配上流满鲜血,如同开满了鲜艳的红花。
扫视一眼尸堆,嬴成蟜看到许多瞪大的双眼。
虽然他知道他们已死,但内心依旧感到寒意丛生,急忙移开了目光。
心跳加快,呼吸随之急促。
那股比函谷关外更浓烈的腥臭味弥漫在他的鼻腔,立时唤起地狱般记忆,胃中一阵翻涌。
他努力闭紧嘴唇,强行吞咽口水以抑制恶心感,在第二次呕吐欲上来之前,果断命令停顿下来,并严加审讯以逼问出背后的主谋,要求即刻汇报情况。
他对身边站着的廷尉一口气说完。
这位掌控刑狱和司法最高事务的长官立刻遵命执行。
嬴成蟜强忍住吐意,装作悠闲从容地离开牢狱。
然而刚一离开,他便找了个借口来到廷尉府的茅厕,在单独一间门里捂住嘴开始干呕,第二次忍不住吐了出来。
他要求随从守在厕所外面以避开干扰。
### 廷尉府作为秦国最高的司法审判机关,占据了章台宫外街旁最大一片面积。
当时兄弟二人乘御驾路过这里时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
如今嬴成蟜独自站在街头喘口气。
可能是因为心里作祟,或者是确实因为廷尉狱就在隔壁,这里似乎仍残留着一丝让人不适的腥臭味。
休息片刻后,他有些晕眩,猜想可能是刚才频繁呕吐的原因。
于是他让人搬来两把藤椅和一个小茶几,再添上几个摆满水果的果盘,在此歇息,不愿再进入那令人作呕的环境。
一个时辰过后,嬴政在夕阳的映照下抵达廷尉府外,看到弟弟正舒适地躺在摇椅上熟睡。
嬴政并不想打扰他弟弟的休息,然而,守卫见到来人后立刻恭敬地俯身,轻轻唤醒公子成蟜。
“公子,长公子到了。”
嬴成蟜揉了揉眼睛,还未能完全摆脱睡意。
自从踏入咸阳城后,他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四处奔走办事:从咸阳到章台宫前殿找秦王领取行玺符令再到这儿廷尉府。
繁忙奔波令这个七岁的孩子疲惫不堪。
原本强打精神压制困意,一躺下这疲倦如排山倒海袭来。
他事先已吩咐侍卫待长公子来叫他,所以便放心闭眼休息。
这次躺下的时间感觉很短就被人唤醒,他的目光很快被兄长安慰的样子吸引住了,没注意到夕阳西下。
“阿兄来了,请你躺好,就这样做吧。”
依照指示,嬴政也躺倒在一张摇椅上,并用脚踩地支撑。
“脚踏地面,身体向后仰,跟我一样慢慢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