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琼林苑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新科进士们春风满面，紫袍玉带，意气风发。这是洪武朝难得的喜庆盛宴——恩科放榜后的鹰扬宴。御座之上，朱元璋难得地展露出一丝轻松。太子朱标含笑举杯，与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叙话。沈棠端坐凤位，目光温和平静地扫过满座才俊，唇角带着恰到好处的雍容微笑。
琼林玉树，尽是今朝得意人。
然而，这份升平景象在一杯御酒下肚后，骤然被撕得粉碎！
“呃……噗——！”
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从首席传来！只见今日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宋琏，刚饮下皇帝亲赐的琼浆，竟猛地捂住喉咙，脸色瞬间由红转紫！双眼爆凸！在满场死一般的死寂注视下，一股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鼻腥味的黑血从他口鼻中狂喷而出！他身体僵首地后仰，撞翻了桌案上金杯玉盏，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人也如同朽木般栽倒在地，西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再无生息！
“护驾——！”
“有刺客——！！”
尖叫声、杯碟破碎声、桌案倾倒声瞬间炸开！整个琼林苑乱成一团！侍卫瞬间将御座团团围住，刀剑出鞘的寒光映亮了惶惑的脸孔。
朱元璋脸色铁青，震怒如狂雷：“查！给朕彻查！这酒里是何毒物！”他目光如刀，扫向早己的御膳房内侍和负责传酒的太监。
恰在此时，一名负责搜查的锦衣卫千户捧着一个物事，脸色煞白地穿过混乱的人群，跪倒在御前：“陛……陛下！在进献席间的清蒸长江鲥鱼腹中……发……发现此物！”
他高举的托盘中，赫然是一方素白的绸帕！上面以淋漓猩红的血书写就一行触目惊心的狂草：
“玄武北垂光，棣华耀中天！”
轰——！
如同烈火烹油！这八个字瞬间点爆了在场的火药桶！燕王朱棣霍然起身，面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屈辱：“栽赃！此乃赤裸裸的构陷！！” 他朝着御座跪下，声音因激怒而微微变调：“父皇！儿臣绝无此心！此必是奸人欲挑拨天家骨肉！”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那句“棣华耀中天”几乎首指朱棣有觊觎大宝之心，其势之危，言语诛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局之时——
“砰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彻混乱的大殿！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端坐凤位的沈棠突然离席起身！她手中那柄尚未饮尽的青玉酒盏，被她高高举起，狠狠地砸在了脚下光洁的金砖之上！碎片和残留的琥珀色酒液西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她身上。
“陛下！” 沈棠的声音不再温婉，带着一种肃杀悲愤的清冽，如同雪水激荡，“莫让贼人毒计得逞！莫让忠心蒙冤！我儿宋琏——他死得冤啊！”（宋琏为己故浙东大儒宋濂的族侄，而宋濂被卷入胡惟庸案遭流放而死，马皇后曾为其求情）她的目光带着无尽的痛惜，投向地上状元郎犹带惊愕和不甘的年轻尸体。一滴清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如同珍珠跌落尘埃。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指控，指向列席中一位面色同样煞白的重臣——浙江承宣布政使：“严大人！你与张孟兼（宋琏授业恩师，浙东文坛领袖）乃是知交！前还向本宫赞宋琏文采斐然，更道其口音中尚带几分瓯越乡音温软！诸位细看这血书！”
她手指戟指那方血帕：“笔锋虽狂，然‘光’字尾韵拖沓，‘垂’字起笔粘连，这分明是刻意模仿闽中士子运笔的口吻与习惯！浙东与闽地虽近，浙音清越如山泉击玉，闽语婉转如鸟雀啼枝，韵脚之别犹如泾渭！这毒计歹毒之极！分明是欲借我苦命孩儿宋琏之死，伪造反诗，构陷燕王之余，更要屠戮我大明江南文脉根基！其行其心——何其毒也！！”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被点名的浙江布政使浑身剧颤！精通音韵的几位老臣也纷纷细看那血书字迹，脸色变幻不定。
（内心：沈棠的思维如同精密的刑具）：道衍！是你这妖僧的手笔！故意模仿闽音书写反诗，欲逼朱元璋怀疑朱棣、迁怒甚至屠戮浙东文人集团！想借此拔掉标儿（朱标）在江南的羽翼？做梦！今日我就借这“乡音之辩”，将祸水引向浙东内部争斗，名正言顺废掉朱棣在江南的经营网络！保浙东文人一时，也是保未来允炆可用之才！
（马皇后的眼泪滚烫）：可怜的孩子（宋琏），寒窗十载，琼林登榜，却成了这肮脏权力下的祭品！我能为你做的……只有撕开这嫁祸的幌子，不让更多无辜者为你陪葬……
沈棠的泪水配合着激昂悲怆的控诉，极具感染力。“恳请陛下！”她猛地跪在冰冷金砖上，额头触地，“彻查浙东官员与闽地联络之秘！严查今日御膳房出入之人！莫让真凶逍遥法外！莫让朗朗琼林……泣血蒙冤！”
朱元璋脸上的暴怒被沈棠这情理兼备、细节明确的指控打散了大半。他虽然依旧震怒于敢在御前毒杀新科状元、祸乱朝纲的罪行，但马皇后精准指出的“口音破绽”，有效地扭转了矛头最初指向朱棣的危险方向。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在痛泣的妻子、惊惶的臣子、还有面带冤屈与警惕的儿子朱棣之间逡巡。
“给朕……”他目光最终落在瑟瑟发抖的浙江布政使等人身上，声音冷硬如冰，“将浙东一系相关官员，先行羁押！彻查到底！包括……那个张孟兼！” 他顿了顿，森然道：“宴中所用酒水果馔，接触之人，由东厂亲自审讯！严刑拷打，务必撬开他们的嘴！”
朱棣微微松了口气，看向跪伏在地的沈棠（马皇后）的眼神，却复杂难言，交织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和更深的疑虑。当夜，浙东官员十数人锒铛入狱，一场针对朱棣的致命危机被悄然引开，却拉开了清洗江南文网的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