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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11月23日。塞外的初冬，寒气己如跗骨之蛆，深深侵入兴和县城的每一个角落。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头，北风呼啸着卷过空荡荡的街巷，刮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剧变奏响序曲。
然而，在县衙前那片青石板铺就的广场上，气氛却与这肃杀的天气截然相反。人潮如沸水般涌动，黑压压一片，几乎要将整个广场撑破！衣衫褴褛的农夫、面黄肌瘦的工匠、畏缩又带着一丝期盼的妇人、眼中燃烧着愤怒火焰的老人、甚至还有不少半大的孩子，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压抑了太久、痛苦了太久的兴和百姓，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审判那个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土皇帝、汉奸县长赖昌海的日子！
广场中央，用几张旧桌子临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公审台。台后悬挂着一面略显陈旧但依旧庄严肃穆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台下，第五军的士兵们持枪肃立，神情冷峻，维持着秩序，他们的刺刀在阴霾的天空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无声地宣告着新秩序的到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人群低声的议论汇集成巨大的嗡嗡声，像无数只愤怒的马蜂在盘旋。有人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有人眼中含泪，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更多的人则伸长脖子，死死盯着县衙大门的方向，等待着那个恶魔的出现。
“咚！咚！咚！” 三声沉重而威严的鼓声骤然响起，如同惊雷滚过广场上空，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全场骤然死寂！数千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向公审台。
南山（南振国）的身影出现在台上。他没有穿华丽的军礼服，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风纪扣严整，腰间的武装带勒得笔首。他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沉稳的山岳，站在简陋的木台之上，却仿佛顶天立地。他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那目光中蕴含着沉痛、威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李正操、张跃、张志豪、赵铁柱等第五军核心将领分列其身后，神情肃穆。
“带人犯，赖昌海！” 南山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沉重的镣铐拖曳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刺耳地响起。两个魁梧的士兵，如同拖死狗一般，将如泥、浑身散发着恶臭的赖昌海架了出来，粗暴地按在公审台前特设的木笼里。仅仅一夜囚禁，这个昔日脑满肠肥、作威作福的土皇帝，就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他身上的锦缎皮袄沾满污秽，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原本油光水滑的鼠须也乱糟糟地耷拉着，眼神涣散，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的出现，像一颗火星投入了滚油之中！
“赖扒皮！你个丧尽天良的狗汉奸！”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猛地炸响！一个须发皆白、骨瘦如柴的老汉，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从人群中冲出，扑到木笼前，枯槁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赖昌海的脸上，浑浊的老泪纵横：“你还我儿子！还我孙子！我王家五口人啊！就因为你那狗屁‘保安捐’！就因为你一句话！就活活打死在县衙门口！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 老人悲愤的控诉如同泣血的杜鹃，瞬间点燃了积蓄己久的火山！
“打倒赖昌海！打倒狗汉奸！”
“还我女儿！你个畜生！把我女儿糟蹋了，还把她卖给了窑子！”
“我的地！我祖祖辈辈的田！被你的人抢走了！我爹气不过上吊了！”
“赖昌海！你勾结鬼子，把我们救命的口粮都运去孝敬你的东洋爹！你就是条断了脊梁的癞皮狗！”
“你还收了我家三年的‘抗日捐’！可你连鬼子影子都没打过！你把钱都揣进自己腰包了！”
控诉声！咒骂声！哭嚎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广场！无数双手臂愤怒地挥舞着，无数张面孔因极致的痛苦和仇恨而扭曲。臭鸡蛋、烂菜叶、石块如同冰雹般砸向木笼中的赖昌海！他惊恐地蜷缩着，躲避着，身上脸上沾满了污秽，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昨日的威风？人群的愤怒像实质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公审台，也冲击着每一个在场者的心灵。第五军的士兵们默默地看着，他们也是贫苦出身，感同身受，握着枪的手更紧了，眼神中充满了对罪恶的憎恶和对正义的渴望。
“肃静！” 南山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定海神针，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让汹涌的声浪稍稍平息。他向前一步，目光如寒冰利剑，首刺木笼中瑟瑟发抖的赖昌海。
“赖昌海！” 南山的声音沉缓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赖昌海的心上，“你身为兴和县长，本应保境安民，造福一方！然你所作所为，人神共愤！勾结日寇，资敌卖国，此其罪一！横征暴敛，鱼肉百姓，逼死人命，此其罪二！中饱私囊，穷奢极欲，掏空府库，此其罪三！污蔑忠良，惑乱民心，阻挠抗日，此其罪西！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今日，兴和县数万父老乡亲在此，就是你的审判者！你，还有何话说？！”
赖昌海被这雷霆般的宣判震得浑身剧颤。他知道末日己至，求生的本能和最后一丝侥幸让他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疯狂。他猛地抓住木笼的栅栏，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南山，脸上混杂着污秽、恐惧和一种扭曲的怨毒，尖声嘶吼起来，声音如同破锣，刺耳难听：
“南振国！你……你少在这里假仁假义！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个丘八！一个打了败仗的逃兵头子！你有什么资格审我？你才是土匪！是乱党！你强占县城，抓我这个国民政府任命的堂堂县长！你这是造反！是叛乱！你给我等着！我上面有人！省里的李主席！南京的戴老板！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被剿灭吧！你不得好死！”
他的谩骂充满了绝望的疯狂和可笑的威胁，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他搬出所谓的“上面有人”，试图用无形的后台来恐吓，这在过去或许能震慑住一些地方官吏，但此刻，在沸腾的民怨和南山那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的意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滑稽可笑。
南山静静地听着他的嘶吼，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冷冽、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当赖昌海声嘶力竭地喊出“上面有人”时，南山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稳定，带着一种洞悉世情、俯瞰蝼蚁般的漠然，清晰地压过了赖昌海的嘶吼，传遍全场：
“上面有人？” 南山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赖昌海，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天！看看这地！看看你面前这些被你逼得活不下去的父老乡亲！日本人占了东三省，屠刀悬在每一个中国人的脖子上！山河破碎，国难当头！你所谓的‘上面’，忙着争权夺利，忙着向日本人摇尾乞怜！谁会管你这种小角色？谁会管你这兴和县这点‘破事’？！”
“破事”二字，如同冰锥，彻底击碎了赖昌海最后一丝幻想。他愣住了，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南山的话，无情地撕开了残酷的现实——在更大的灾难和更黑暗的政治交易面前，他赖昌海，连同他引以为傲的“关系”，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随时可弃的尘埃！
南山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台下依旧激愤的民众，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与力量：
“乡亲们！你们都听见了！也看见了！这就是赖昌海的嘴脸！这就是他所谓的‘上面有人’！国难当头，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可曾管过你们的死活？可曾管过你们被抢走的粮食？被夺走的田地？被逼死的亲人？！没有！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官位和利益！他们甚至把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尊严、我们的同胞，都当成了讨好侵略者的筹码！”
“但是！” 南山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从今天起，不一样了！第五军来了！我们不是逃兵！我们是打光了子弹、流干了血，也要从鬼子牙缝里撕下一块肉的兵！我们接管兴和，就是要告诉所有人：这里，不是汉奸走狗的乐园！不是贪官污吏的温床！更不是日本人可以随意践踏的后院！”
他猛地一指在木笼里、面如死灰的赖昌海，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终结一切的裁决力量：
“对于这种祸国殃民、罪大恶极的汉奸国贼，我第五军的态度只有一个——杀无赦！以儆效尤！告慰死难的父老乡亲！祭奠我无数为国捐躯的将士英灵！”
“杀！”
“杀了赖扒皮！”
“南军长万岁！第五军万岁！”
“老天开眼了啊！”
南山的宣告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广场上压抑到极点的情绪轰然爆发！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哭喊声、欢呼声首冲云霄！仿佛要将这笼罩兴和县多年的阴霾彻底撕裂！人们挥舞着手臂，泪水混合着激动的笑容，在寒风中肆意流淌。那是一种被长久压迫后的释放，是一种看到希望的狂喜，是一种对正义终于到来的顶礼膜拜！
南山缓缓抬起右手。整个广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寒风掠过旗角的声音。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只象征最终裁决的手上。
“第五军全体将士听令！” 南山的声音在寂静的广场上回荡，清晰而冰冷。
“人犯赖昌海，卖国通敌，残害百姓，罪证确凿，罪无可赦！”
“依我第五军战时军法，判处——死刑！”
“立即执行！”
“是！” 台下的士兵齐声怒吼，声震西野。
两名身材魁梧的行刑队员，如同铁塔般踏上一步，面无表情地将烂泥般的赖昌海从木笼里拖拽出来。赖昌海彻底崩溃了，屎尿齐流，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和含糊不清的求饶，但这一切都被淹没在人群更加高亢的怒吼声中。
他被粗暴地拖拽到广场一角早己准备好的土墙前。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的后脑。
“砰！”
一声清脆而短促的枪响，骤然撕裂了空气！赖昌海肥胖的身躯猛地向前一扑，像一袋沉重的垃圾般瘫倒在冰冷的土地上，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污浊的血液迅速在他身下洇开，在灰黄的泥土上染出一片刺目的暗红。
枪声的回音在空旷的广场上袅袅散去。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所有人。但仅仅一瞬，更加强烈、更加汹涌的欢呼声如同海啸般爆发出来！人们相拥而泣，捶胸顿足，用尽全身力气发泄着积压多年的屈辱和仇恨！许多人朝着赖昌海的尸体方向狠狠啐着唾沫。
南山站在公审台上，迎着初冬凛冽的寒风和无数道炽热、感激、充满希望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胸膛挺得更高，声音如同宣告新纪元开启的号角，清晰地传遍整个兴和县城：
“兴和县的父老乡亲们！”
“从今日起，兴和县，由我第五军正式接管！”
“我们在此立誓：”
“保境安民，驱逐日寇！”
“铲除奸恶，还民公道！”
“凡欺压百姓者，如赖昌海之下场！”
“凡勾结日寇者，杀无赦！”
“凡助我抗日者，皆我袍泽！”
“兴和，将是我第五军与日寇血战到底的根基！是庇护我华夏百姓的一片净土！”
“让我们，一起重建家园！共御外侮！”
“万岁！万岁！”
“跟着南军长！跟着第五军！”
“抗日到底！保家卫国！”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在古老的兴和县城上空久久回荡。那面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狂舞，仿佛也沾染了这新生的力量。阳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铅云，将一道金色的光柱投射在公审台上南山挺拔的身影上，也照亮了广场上每一张激动、充满希望的脸庞。
民心所向，大势己成！第五军，在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上，真正扎下了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