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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东平原的午后，阳光惨白而刺眼，却无法穿透笼罩在战场上空厚重的硝烟帷幕。这片曾经孕育麦浪的土地，此刻如同一个巨大的、永不愈合的疮疤，蒸腾着死亡的气息。焦黑的弹坑连绵不绝，如同大地的麻风。空气中，高爆弹炸裂的辛辣硫磺味、炮弹烧熔泥土的焦糊味、以及无处不在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毒雾。远方，沉闷而持续的炮击声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低吼，间歇性地撕裂着凝滞的空气。这是炮兵的战争，钢铁与火药的角力场。
国军“钢七军”前沿指挥所，设在一处被炮火削平了顶部的土岗反斜面下。掩蔽部内，电话铃声、参谋的嘶喊声、电台的嘀嗒声交织成一片紧张的噪音。师长李铁雄，一个身材敦实、面色黝黑的悍将，此刻正焦躁地抓着野战电话的听筒，脖子上青筋暴起，对着话筒发出近乎咆哮的怒吼，唾沫星子喷溅在布满灰尘的地图上：
“…什么？进攻再次受阻？！三营又被打回来了？！他娘的！又是炮！又是那些该死的九二炮！” 他猛地一拳砸在弹药箱垒成的简易桌子上，震得地图上的铅笔滚落，“总座！是总座吗？！我李铁雄！当面之敌的炮兵太邪门了！跟毒蜂一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专打老子冲锋部队的侧翼和集结地！步炮协同刚展开，炮弹就砸过来了！弟兄们伤亡太大！冲不上去啊！我请求！立刻！马上！摧毁他们的炮群！把那些毒蜂窝给我端掉！否则这仗没法打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憋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新编一师的炮兵，就像幽灵一样，飘忽不定，每一次出现都精准地咬在钢七军最脆弱的关节上。
* * *
国军总指挥部内，气氛同样凝重。白崇禧站在巨大的沙盘前，听着参谋复述李铁雄的咆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镜片后的目光更加冰冷锐利。沙盘上，代表新编一师炮兵的几个红色小点，位置不断变换，如同狡猾的跳蚤。
“毒蜂…” 白崇禧咀嚼着这个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盘边缘。他转向负责炮兵协调的胖上校：“我们的炮观哨，锁定对方主要炮群位置没有？”
胖上校擦着额头的汗，急忙指着沙盘上一处用红圈标注的区域：“报告总座！前沿观察哨和侦察机反复确认！在落马坡西北约两公里，黑石沟东侧洼地，发现大量炮口焰和发射烟尘！特征明显，规模判断至少是一个炮兵营的集火阵地！坐标己反复校核！” 他递上一份标注着精确坐标和方位角的报告。
白崇禧接过报告，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数字。他的视线又投向沙盘上那个红圈标注的洼地，眉头微蹙。以他对南振国用兵的了解，此人狡诈如狐，会如此轻易暴露主炮群位置？但前沿观察哨和空中侦察的多次确认，似乎又无可辩驳。是南振国疏忽了？还是他兵力捉襟见肘，被迫集中使用炮兵？抑或是…一个陷阱？
“总座，机不可失！” 参谋长李德华上前一步，低声道，“宁可信其有！只要打掉这个炮群，李师长那边压力骤减！”
白崇禧的目光在沙盘和报告之间逡巡，最终，一丝决断的厉色取代了疑虑。他不能容忍这恼人的“毒蜂”继续肆无忌惮地蜇咬他的部队！
“命令！”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重炮一、二群，目标坐标：落马坡西北洼地！所有150mm榴弹炮、105mm野炮，给我饱和覆盖！我要那个洼地，变成地狱！立刻执行！”
“是！” 胖上校如蒙大赦，抓起电话嘶吼着传达命令。
* * *
几乎在白崇禧下达炮击命令的同时，新编一师炮兵团隐蔽阵地。
炮兵团团长王晓东，一个脸上还带着炮火熏黑痕迹的汉子，正对着电话听筒，身体绷得笔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冰冷而清晰：
“…立刻执行‘潜龙归海’预案！全团化整为零！以连为单位，间隔不得小于五百米，向预设的乙、丙、丁区域机动！放弃现有炮位！重复，放弃现有炮位！能带走的炮拖走！带不走的…就地破坏！动作要快！二十分钟！你们只有二十分钟！”
电话挂断。王晓东握着听筒的手微微颤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师长的命令不容置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放弃这处好不容易构筑的、相对安全的炮位，但涿州血战和昨日精准的炮击预判，早己让南振国的命令在炮兵团拥有绝对的权威！
“传令兵！” 王晓东的吼声带着破音，“命令！全团紧急机动！执行‘潜龙归海’！快！快！快！”
整个隐蔽阵地瞬间如同炸开的蜂巢！炮兵们从掩体里跃出，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疯狂地行动起来！骡马被套上炮车，驭手拼命鞭打催促；炮手们七手八脚地拆卸瞄准具、炮栓等关键部件；弹药手则将剩余的炮弹飞快地搬上大车。粗重的喘息声、骡马的嘶鸣声、军官的催促斥骂声、金属部件的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紧张到极致的气氛。
“快快快！动作麻利点！把炮轮子抬起来！”
“三连！你们那门炮的牵引杆卡住了？用撬棍！砸！”
“弹药车陷进弹坑了！推！一起使劲推啊！”
“带不走的！把炮口塞上手榴弹！炸毁炮闩！”
混乱，却又有一种在死亡威胁下迸发出的惊人效率。一门门九二式步兵炮被套上骡马，在弥漫的硝烟和尘土中，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不同的方向，冲入平原深处复杂的地形之中。王晓东跳上最后一辆弹药车的车板，回头望了一眼刚刚还热火朝天的炮位。那里只剩下几门被炸毁了关键部件、如同废铁般歪斜着的炮架，以及一堆故意点燃、正冒出滚滚浓烟的引火物（空油桶里塞满了湿柴和破布）。他心中默念：二十分钟…二十分钟…
* *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黑石沟东侧洼地，此刻却显得异常“热闹”。几堆被刻意点燃的篝火正冒着浓密的黑烟，几个穿着安国军军服、但明显是草扎的假人歪斜在报废的炮架旁。几根被涂了桐油的铁管（伪装炮管）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远处用望远镜观察，配合着洼地的地形和刻意制造的烟雾，确实像极了一个正在忙碌的炮兵阵地。
二十分钟，刚到！
“呜——呜呜呜——！”
那令人灵魂战栗的、沉闷悠长的恐怖呼啸声，再次撕裂了天空！这一次，声音的来源更加集中，更加致命！目标首指这片冒烟的洼地！
“轰隆隆隆——！！！！！！！”
天崩地裂！大地哀鸣！超过三百发大口径重炮炮弹，如同九天倾泻的死亡之雨，以毁灭一切的狂暴姿态，狠狠地砸进了这片精心布置的“舞台”！
爆炸！连绵不绝、震耳欲聋的爆炸！橘红色的火球此起彼伏，瞬间吞噬了整个洼地！巨大的冲击波将那些草人、假炮管、报废炮架如同玩具般撕碎、抛向高空！泥土被掀起数十米高，混合着碎石、燃烧的碎木和金属碎片，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死亡风暴！整个洼地在狂暴的炮火蹂躏下剧烈颤抖、变形、下陷！浓烟与烈焰翻滚升腾，形成一朵巨大的、象征着毁灭的蘑菇云！
爆炸的声浪和气浪席卷到几公里外。新编一师真正的炮兵团机动部队，刚刚抵达预设的隐蔽区域。王晓东和炮兵团军官们站在一处隐蔽的土岗后，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片被钢铁与火焰彻底吞噬的洼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们的心脏上！脚下的土地在持续不断的爆炸中剧烈颤抖！
看着那片瞬间化为炼狱焦土的区域，看着那冲天的烈焰和翻滚的浓烟，王晓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他的全身！他身边的副团长、营长们，也都面无人色，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二十分钟…就差二十分钟…” 王晓东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难以言喻的震撼，“要不是师长…要不是师长那二十分钟…”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师指挥部的方向，眼中充满了狂热的崇拜和死里逃生的感激，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在炮火的轰鸣中显得格外凄厉：
“**师长万岁——！！！**”
这声嘶吼，如同一个宣泄口，引爆了周围所有炮兵军官的情绪。他们看着那片被自己人炮火（原本是瞄准他们的）彻底犁平的死亡之地，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象征毁灭的震动，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和后怕席卷全身，随之而来的是对那道冰冷身影的无限敬畏！
“**师长万岁——！！！**”
“**师长救了我们全团的命啊——！！！**”
嘶吼声混合着远处毁灭的炮声，在硝烟弥漫的平原上空回荡。那是士兵对指挥官神级预判的最高礼赞，也是对死神擦肩而过的恐惧呐喊。南振国，如同执掌着死神琴弦的幽灵，在这片钢铁博弈的棋盘上，再次落下了一记让对手肝胆俱裂的神来之笔。
